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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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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嘴就透着不凡。那一年他将近四十岁了,营养状况也不好,白天在生产队里熬了一天,晚上再来一次“急行军”,的确是够他一受。但这仅仅是我的担优,七叔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他的嘴里从没说过草鸡话。幸好那解放军的英雄是在戏即将结尾时才出场,这样就给七叔留下了比较充裕的赶路时间。否则,即便他跑得比野兔还快,也要误了场。

    前边我交待过,高密东北乡最边远的U个村庄离我们村有四十多里路,那个村庄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慈丝诓悔过七十,村名却牛皮烘烘的叫做大屯。素有大屯不大,小屯不小的说法。其实我们去小屯演出时,大屯的人几乎全都去看了。大屯比小屯还要远七里路。我们都不愿再往这大屯跑一趟,可我们这该死的队长非要去。我心里明白,这老兄多半是为了修理我七叔才安样了去大屯的演出,并不是像他嘴里说的琢样,什么宣传毛泽东思想不能留一点死角。他是队长、导演、主演,他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他就给人扣大W子。而且他还给我们许愿,说路程超过了四十里,就可以每人报销五毛钱。那时候五毛钱对我们这些小学生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恰好能买一对大无畏牌干电池呢。獬时我们只要有一只灯塔觯手电筒,再配上一副大无畏牌干电池,就是十足的神气了。晚上走夜路既壮自己的胆,又能勾搭上女同学与我们同行。我们班最美丽的女生名叫I红花。后来她媳此名太土,改成IP江i。粉碎“四人帮”后,蟪又媳此名太奥,改成了筘安娜。关于这个美面的女同学的~我们后边再说吧。

    下边我空谈谈给手电筒对焦距的问埋。一般人给手电筒对焦距是扭动前头的螓丝,我的发明是不但要扭动前头的蠊丝,而且还要扭动灯泡,调整灯泡与灯锅之间的距离。多了这一招,我的手电简射出的光束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把同学们的手电筒全都给斩了。连我们老师那个三节电池的手电筒都给毙了。我这一辈子在人前很少出过什么风头,在玩手电筒方面,却是技压群芳,独领风_。每逢我们的节目演完,摸黑往家走时,我的手电筒一开,就有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那些女生们便跟在我身后,娇声娇气地夸我的手电筒:哇!真亮!哇!射得真远!而在我心中,夸我的手电筒也就是夸我了。那群女生中,自然有那位当时名叫郭江青的女生。她经常娇滴滴地大喊:管谟业呀,你等等我嘛!我那时满脑袋都是封建主义思想,对她这种娇声很不习惯,很反感,所以她越叫,我走得越快。那时我最怕女生对我表示特别的热情,哪个女生对我好,我就对她恶声恶气,但当这个女生对别的同学表示亲热时,我心里又很生气。可见我从小就不是个好同志。书归正传,尽管我是十分地想接着茬儿往下说郭江青的事。

    我们吃过午饭就出发,紧着走慢着走,赶到大屯时,红日已经西沉了。下午刮着很大的西北风,没有八级也有七级。风从后边鼓动着我们,吹得我们腿轻脚快,一路小跑。日落之后,北风止了。这就是说七叔来在路上得不到西北风的助力,他今晚的赶场将是十分的困难呐!我们赶到大屯,首先去找村革委会主任。主任喝醉了,正在家中和老婆打架,闹得鸡飞狗叫。我们进人他家院子时,他的老婆正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她的鼻子破了,抹得满脸是血,好像刚从战场上抢救下来的重伤员。主任醉眼乜斜,左手叉腰,右手挥舞着,好像列宁在十月里讲演的样子:狗娘养的个王八蛋,你以为我还不敢凑你是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老子今日就要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我们队长上去跟他说晚上演出的事,他骂骂咧咧:演你妈个鸡巴蛋!我们队长说:熊主任,我们是大羊栏小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你竟敢骂我们演鸡巴蛋?!主任一愣,那酒立马就醒了:欢迎欢迎,我说我老婆哭个鸡巴蛋呢,这臭娘们儿,是属破车子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队长同志,您要有劲儿,就把她弄到炕上去修理修理。队长说??熊主任,我们给你谈正经事呢!主任道:俺听着呢!队长说:三件事,一、让四类分子去扎台子;二、准备一盏气灯;三、安排一户老贫农,给我们煮锅地瓜吃。主任说,好说好说。一会儿工夫,台子搭好了。一会儿工夫,气灯点亮了。一会儿工夫,地瓜煮熟了。

    我们围坐在老贫农家的锅灶前吃地瓜。地瓜煮得很烂,像熟透的柿子似的,烫嘴的一包蜜。这是我们下乡演出以来享受的最高礼遇。大屯人老实,听话,煮放浆的热地瓜给我们吃;小屯人不尿我们队长那一壶。队长让小屯革委会主任安排个堡垒户煮地瓜给我们吃,那混蛋却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你们吃生产队里的地瓜,正是私字当头的表现,一群私字当头的人,还鸡巴宣传队呢!弄得我们队长无言可对。我们吸吸溜溜地大吃地瓜,嘴巴子烫得发麻。老大娘说:孩子们,慢点吃,别烫着,吃了不够,大娘再煮一锅。吃地瓜时,我就发现队长脸上时时浮起一丝奸笑,像样板戏中的参谋长刁德一似的。我马上就猜到了队长的奸笑是针对着七叔的,这个晚上够他老人家受的。我们大吃地瓜时,七叔正在被狂风刮得灰白的大道上,进行着他的急行军。他肚子里没食儿,又干了一天活,一定是眼冒金花,双腿酸软了吧?但这只是我的想像,究竟什么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

    吃罢地瓜,大家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有的还打着难昕的饱嗝。我们像一群猫,围在老大娘热乎乎的锅台边不想离开。老大娘摸着#江青的脑袋,一个劲儿夸奖:这闺女,像那画中人似的,真叫_个俊!把郭江i美得合不拢嘴。队长道:快快,别磨蹭了,抓萦时间化妆。于是大家就在老大娘家开始化妆。我这模样,只能演反面角色,不是匪兵甲,就是汉奸乙。这种角色,化妆容易,伸手S!镌底,抹来两手灰,往脸上一搓,只剩下牙和眼白是白的,这就行了。整个化妆过程用不了三分钟。正面人物的化妆就要麻燠多了。譬如I江i,她从来都是演正面人物的,她化妆要先上底色,用那种一管管的料,七调八调,把个小脸抹得花里胡哨,然后用墨笔把R眉推得像_叶似的。双眉之间,还用红色点上一个大大的B点。化完妆后的她,真真是千娇百媚,如花似玉,小狐狸精似的。对于化好妆后的I江青,我是既爱又怕,因为我们那里狐狸很多,有关狐狸精的传说比狐狸还要多,在深夜的舞台上,被雪亮的气灯光一耀,她又扭又唱,妖气横生,我闹不[她是人多一些,还是狐狸多一些。闲话少说,我们在队长的催促下,很快化好了妆,拿着简单的行头,就到了戏台后。三通锣鼓敲罢,戏就开场了。

    我们几个匪兵弓着腰、端着枪枪是木枪,涂了黑墨一在舞台上转了两圈,开枪射杀了老百姓几只母鸡――我们开枪时,有人在后台砸响了几粒火药纸,紧接着有人把几只道具鸡扔到舞台上。我特别希望能得到在后台砸火药纸的工作,但我们队长不答应――那所谓舞台,也就是平地上扔上了一点黄土,高出地面半米光景,台上铺上一领破席。台边上放两条板k,坐着拉胡琴的和敲费鼓的。台前竖一根高杆子,杆子上挂一盖气灯。气灯真是好东西,用一个石棉网作灯泡,下边有一个小气筒子往里打气。气越足越亮。那个亮,真叫亮,不是假亮。眼盯着气灯看一分钟,回头往外看,那夜色就比墨汁还要黑。各位同志们,有一个问}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前的夜色是那样的黑呢?所谓黑得伸手不见十指是常有的事,而现在再也没有那么黑的夜色了,那么黑的夜色跑到哪里去了呢?

    在舞台上转了两圈,基本上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几个主要人物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一把胡琴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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