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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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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前多因说话而上扬的脖颈压低。

    世深:“习剑之初,师父教给我三种心,自我保护之心、与敌共死之心、我死之心。自我保护之心,是必败之道,保护自己便等于失去了所有保护:与敌共死之心,是取胜之道,可以焕发强大的意志力,在气势上压倒敌人;我死之心,符合兵法原理,所谓绝处逢生,在心智上,死心让人获得彻底的自由,在技术上,绝对的劣势下会逼出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前多脸色灰暗。世深继续说:“用传统布局.大竹技高一筹,俞上泉输也只是一线之差。这一线之差,是双方多年对局形成的,有着巨大的惯性,看似一线,却难以突破。用新布局,俞上泉处于全然劣势,会输得没有底线。但没有底线,便突破了两人对局的惯性,可能从大差中反转出大优。他采用的是我死之心。”

    前多长舒一口气,觉得“朝闻道,夕死可矣”,用眼神示意世深可以下手。世深却撒开弯刀,收入袖中,一把将前多扶起。

    房间的纸门上映着一道人影,人影握着刀影。

    前多心知是一刀流礼聘的比武者赶到,第一反应是保护世深,迅速将被子罩在他身上,盖住伤口,威严喝道:“谁在门外鬼鬼祟祟?”

    门外响起底气十足的童男子嗓音:“是我,广泽之柱!前多老师,我的病已好,特来向您报到。”

    广泽的病是心病,高烧一日便好。病好了,他在棋上也必有领悟,前多欣慰地说:“知道了。你去议棋室吧,我马上到。”

    门外的广泽“嗨”了一声,行一步,又转身回来,道:“我把您送我的刀磨好了,您说得对,上品刀的锈是可以磨掉的!”

    世深低吟一声,前多知他心意,忙喝道:“锈一点都没有了?”门外的广泽回答:“都磨掉了!”

    磨掉刀锈的人是一刀流的天才宗家。世深舌头苦涩:“我想见见这位少年。”前多忙喝令广泽入房,他进来后,前多也吃了一惊。

    一日不见,相貌突变。一场病,令他颧部深陷、眉弓凸出,一位十五岁的少年,竟有了张饱经忧患的成年人面孔。

    广泽行礼坐下,缓缓抽刀。刀色如银,无一丝锈迹。

    世深猛地伏身,因感到有偷袭,一柄刀正切向自己脖颈。

    却无动静。世深扭头看到身后墙上有一方雪色,是广泽手中刀的反光。他苦笑着直起上身,雪色到了他脖颈上。

    毁了一刀流一代精华子弟,这片刀光就当是祖师显灵,对自己劈下的一刀吧。

    广泽诚恳汇报,作为棋赛记录员,他只是机械地记录,看不懂也无心去看棋的内容,他关注的是俞上泉和大竹减三的神态,他们平静的神态有着刀的冰冷。看着,他突觉胸口中刀,随后高烧病倒。

    在山下的医院,他打了阿司匹林的昂贵特效药,后半夜便退烧了,但内心的阴寒之气,没有减少一分。他预感到自己将在第二天清晨再次高烧,五日后死亡。

    前多将锈刀说成是本音堕一门复兴的象征,他收入随身行李中,不敢离身。凌晨四点,他体温渐热,下了病床,拎刀入水房,开始磨刀。

    天光渐亮时,为避开人,他去了地下室的太平间。上午十点,他在三十具尸体中站起身,磨好了刀。随着磨去锈迹,刀光显露,寒气渐强,刀的寒气逼走体内寒气,他康复了。

    刀磨得细密,只有熟知刀形、刀质的老手,方能磨出这般效果。在日本,一位磨刀名匠的手工价格,高过锻刀的价格。

    世深冷冷道:“真是你磨的?医院中哪有磨刀石,你用何工具?”广泽:“棋子。”日本的棋子称为乌鹭,乌鸦为黑,鹭鸶为白色。黑子用石,白子用贝壳。熊野地区的那智石为黑子首选,向日海岸的蛤贝为白子首选。广泽有一副棋子,是十一岁时父亲所赠。

    先以坚硬的那智石粗磨,再以质地略软的蛤贝细磨,时间的比例是1:12。广泽没有磨刀匠亲戚,未曾看过磨刀之书,磨刀成功,只可称为机缘到了。

    在世深的暗示下,前多命广泽先去议棋室。他走后,前多说:“他是本音堕新一代的天才。”世深:“他也是一刀流新一代的宗家,备纸笔,我要写信。”

    前多执笔写信,世深签名后,委托寺院和尚投递到山下邮局。信寄往京都长者町的一刀流总部,详述广泽之柱磨刀的经过,并写下世深顺造的重誓,表明绝非恶作剧,的确是契合祖师预言的奇妙缘分,自己对此倍感敬畏,希望一刀流予以重视。

    信送出后,世深缩在被窝里,尽显老态。他的神情如寻常老人一般,满是无聊与厌倦。半小时后,他吩咐前多:“去议棋室吧,回来给我讲讲棋战进程。”

    前多走出房门,知道他杀死自己的念头流水般逝去,自己与他达成了新的关系,成了他养伤期间的依靠。

    回到议棋室,惊觉棋已至百余步。六点十分,大竹减三结束长考,打下一子,之后,便以四十秒一手的速度进展。

    对局室内,在一百三十一手时,大竹停下,向工作人员要了一杯橘汁汽水,咕咕喝下,道:“天黑了吧?点上蜡烛吧!下夜棋也得有个下夜棋的样子。”

    以下的措施在十五分钟内完成:门窗的黑绒帘子撤去,三盏立式电灯撤去,打开了屋顶天窗,自寺院仓库运来两个古代蜡烛铜支架,插上蜡烛点燃。为增强照明度,从佛堂移来五只灯笼,悬在室内。

    大竹满意地看着室内光线,道:“俞君,我们今晚便把棋下完吧?”

    俞上泉眼露不忍之色,点头答应。

    九点二十三分,棋局结束,共计二百四十手,大竹减三输了两目半。

    按照规矩,在棋局结束后,对局双方要进行复盘,对胜负之因进行探讨。这项规矩,可缓和输棋者心理,让棋超越胜负,表明输赢不是最终的结果,探索棋道才是下棋的本意。

    惯例是由输者提议,言:“辛苦了,请复盘。”俞上泉坐姿端正,静等大竹发言。大竹仰头.头顶天窗中群星灿烂。大竹道:“星光比烛光更美,你我拘于室内,实在无趣。”

    俞上泉点头赞同。两人同时起身,并肩出了对局室。

    室内的观棋者面面相觑,虽然棋局痛快淋漓地下完,却令人倍感压抑。两位军界人士首先离席告辞,三大世家的长老随后离去,工作人员拆移灯具,室内顿暗。

    顿木乡拙沉浸在难耐的疲乏中,喜悦也可令人虚脱。赢棋的一刻,他的双腿僵硬得动弹不得。缓过神来,他巡视横席,见仅剩炎净一行。

    顿木:“您还在啊。”

    炎净面如铁铸,似陷入极大忧虑中,道:“您还在啊。您的弟子获胜了,恭喜。”

    顿木:“在我的心中,您才是上一代的本音堕。我想听听您对棋局的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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