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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深顺造在建长寺中静养五日后,便转而住到山下的农家,已两月有余。农家有鸡有鱼,刀伤痊愈,需要食众生之肉。
期间以棋谱消遣,由前多外骨送来。俞上泉的妖魅技法,有着宫本武藏的气味,令他倍感愉快。前多则对之反感,作为职业棋手,他讲棋投入时,会不理世深是否在听,犹自说个不停。
世深断喝:“别哕嗦啦!天才都被世人称为妖精。”
前多从此改变态度,只是提供技术参考,而不评棋了。在素乃身边久了,前多养成对权威者的依赖,每日拜见世深一次,才觉得活着有信心。
俞上泉将大竹降级的第六局棋,是致死十七个子的大杀局,却并未引起推崇正面作战的棋界长老们赞誉。
前多经过细致研究,发现大竹的反击没有放手一搏的拼劲,顾虑重重,所以只是俞上泉单方面的屠杀,全局阴惨压抑,没有大杀局的豪情。
大杀局的豪情,在素乃与炎净一行争夺本音堕名位之局中有,那是三十年前的一盘棋。双方都发挥到力量的极致,局面完全失控,超越了世人理解的围棋,等同海底火山爆发,水火直接冲突,不惜毁灭自然。
拜入素乃门下后,他像观名画一样,痴迷于此局,每一手都深印脑际,稍回想便心驰神荡。而俞上泉的杀局,则令他看了有生理的不适,勉强形容,是疾病之感,是人类历史的阴暗面……这些感受,是不能对世深讲的,他的围棋观等同刀剑,很难理解围棋之美。
世深对第六局十分赞赏,说好就好在单调,专业棋士眼中“一边倒”的单调屠杀,正是武道的奥妙。之前,俞上泉以克制大竹的杀力而获胜,令大竹对自己的杀力变得不自信,积淀至第六局,在原本擅长的杀棋领域,完全没有发挥。俞上泉以最简单的杀法,像个棋院初等生般,杀了“杀力天下一品”的大竹之棋――妙在此处。
“俞上泉不是杀棋,是杀了大竹的才华。正如剑道,让对手怯场的人,方为高手。”世深如此说。
第六局结束的第三日早晨,前多来告辞,说他要回东京,为本音堕一门的复兴,去联络军政高官。世深躺在榻榻米上,听完他的陈述,背身睡去。
前多默默走了。
武士之道,轻生死而重离别。但别离之重,令人不愿承受。武士阶层的离别往往冷漠,没有市民阶层的温暖。本音堕一门沿袭武士习俗,本是冰冷寡情的世界,前多对此习以为常。
世深三十六岁脱离一刀流后,便是深山独修,半生孤僻,对生存在组织内的人,历来厌恶,曾对留在一刀流内的老友说:“你们是蚂蚁。”
近来,对前多的每日请安,却感到惬意,对他的离去,竞有不舍之情。照顾他起居饮食的农家夫妇,虽然少与他们说话,在情感上也很依赖。他们干农活晚回来了,会胡思乱想是不是被蛇咬了或是遇上了坏人,其实他在十天前已痊愈,但一直以病弱姿态躺着,是贪恋别人的关心。
“不应该啊!”世深呆呆地侧卧着,抵触榻榻米的左肩一阵酸麻。迅速地,下了一个决定――斩杀农家夫妇,然后离开此地。他俩很年轻,男的二十三岁,女的十八岁,我是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儿女了吧?
这个岁数,应该是我的孙子孙女,但我连儿女都不曾有,更不知对孙子孙女的情感是什么……有了情感,武功会衰败,情感令人软弱,官本武藏便一生不近女色,摒弃家庭生活,不把得意之徒留在身边……因为我们的人生是一柄柄迎面砍来的刀。
必须杀死他俩!情感已发挥腐蚀作用,我只能通过他俩的死亡来复原。他俩将得到安葬,对我的体力而言,杀死一个高手,比挖一个土坑要容易。不管有多累,我都要挖坑,每年来他俩的坟前烧一次香。
世深下决心时,听到一声轻微的短音,常人会以为是老鼠、鸟、甲虫的声音。乡间生活,这类杂音很多,不需注意。世深眯起眼,他的判断是,这是一百米内一个人被刺杀时发出的声音,声音只发出了一半,因为刀刺人人体的同时,杀手将一块布塞入被杀者嘴里。
二十秒后,这样的短音,又响了一次。
世深坐起,从枕下取出白鞘小刀。
农舍后,是间稻草房,陈着农具。世深推开门,闻到浓烈的土腥味。土壤像鱼虾一般,有着腥味。
没有血腥味,尸体刀口上的淤血已凝结。尸体旁站着一位和服女人,是数月前斩杀的长刀高手的妻子。
她三十出头,双眼呈鱼形,是多情放荡之相。她手里捏着一尺长的钢刺,旋转一圈,像一个在长辈面前耍宝撒娇的女孩。
世深关上门,蹒跚行了两步,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喝过你的百日酒,你爷爷是我尊重的一位剑士,明治维新后,三代剑士都落魄了,许多人甚至靠出卖体力过活儿。你长成之后,出众地漂亮,我们都觉得你可嫁入军政世家,即便高攀不上,喜欢时髦的艺术家,也是一般女孩的天性,可你一直与落魄的老剑士鬼混,真是奇怪啊。”
女人浅笑:“当年,你是唯一拒绝我的人,我想问一句,你真的对我不动心么?”
世深:“动心。让我动心的东西,都是剑道的障碍。动心之物,我必斩杀。为保你性命,我离开了京都。”
女人:“哈哈,原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在爷爷的朋友里,你是唯一不睡他孙女的。”
世深:“哈哈,你想错了,你十四岁的时候,我就想夺去你的贞操。当时我六十一岁,体力未衰。”
女人:“唉,真为你感到可惜。”
钢刺上的血迹已擦净,闪着幽蓝之光。钢刺是枪尖,她家是古战场长枪的世家,为适应都市狭隘的街道,而取消了枪杆,将枪法化为近身战的钢刺。
她盈盈笑着:“我睡过的人,都指点过我的武技。”
世深:“是啊,年老落魄的人被你这样的美女眷顾,还能隐藏什么?”
她:“他们都是你这代的高手。”
世深:“是啊,我这代人以后,便‘世无高手’了。”
农家夫妇的尸体平静躺着,养病期间,听过他们在隔壁的造爱呻吟。他们正处在享受身体的最好年纪,却因为与他们完全无关的事而死。
细看两人面容,并无痛苦,有一种“来了”的坦然。雪来了、雨来了、风暴来了,农民们都是这种坦然,对他们而言,死亡不过是一场雨雪。
世深抬眼,恢复了剑士的判断,他们无痛苦表情,因为来不及反应,可想钢刺之快。
她的笑容浮现出十四岁的稚嫩,真是天生丽质的女子……世深的左眼本能地要眨,眉毛抽动,强力撑住眼皮。
钢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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