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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十一点,炎净一行宣布广泽之柱缺席判负。接下来的两天,广泽均未露面,俞上泉累计先赢到四局,广泽被降级,十番棋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
林不忘赶到上海,搭乘去南京的火车。四个月前,大竹减三去南京下慰问棋,就此留在南京。
顿木与炎净将广泽的失败,归咎于他荒废两年棋艺和对局心理严重不成熟。由谁夺去俞上泉第一人称号呢?根据俞上泉与广泽下出的棋看,任何一个三段以上的棋手都可以下败俞上泉。
炎净选择了大竹,他赞赏大竹承袭本音堕一门的棋风,不甘心他上次被俞上泉降级,希望这次由他击败俞上泉。自己战胜大竹成为第一人,才是快慰之事。
只是大竹愿不愿跟患精神病的俞上泉对局,承担胜之不武的恶名?
南京街头,林不忘行到一条窄巷。巷口有三四个孩子正玩蹦房子,他们见到林不忘来了,便停下游戏,排成一排鞠躬。
他们是大竹收养的孩子,说着流利的汉语。林不忘在小孩的带领下,进入一座中式宅院,内室则改成了日式。
大竹和林不忘对坐,几案上摆着几株花草和一个瓷瓶。十几个小孩坐在一侧,恭敬看着。大竹:“请让我的弟子们领略一下你的插花吧!”
林不忘点头,将几案上的花草分开,从中取出枝干,用两手捧起。他悄声问:“你收养的是南京屠杀后的孤儿?”
大竹尴尬笑了,悄声回应:“仇恨太大,中国的孤儿养不熟的。日本的孤儿也很多,日本在南京的移民有三代了,许多孩子已不会说日本话。”
林不忘:“你滞留在南京,是为了孩子?”
大竹:“是为了孩子,这个孩子是我。我小时候看过许多日本人写南京的游记,来了便不想走了。请插花。”
林不忘转向一排小孩:“插花,插的不是花。”用剪刀将枝干剪了两下,插入瓶中,再取一根插在第一根前方,言:“后面的是山,前面的是原野。”
取几根细枝条,快速剪一刀,也插入瓶中,道:“枝条不同的方向,可比喻万物。纵向的为瀑布,横向的是溪水。”
随手拈起一枝花,言:“瓶中已有空间的远近,还要有时间的古今。不同季节开的花,就是古今。凋零的花表示过去,盛开的是现在,含苞待放的是未来。”
花点缀在瓶中。
林不忘:“如此安插,小瓶子里便装下了古往今来。”众小孩一脸迷惑,一个孩子叫喊:“太难了!”众小孩顿时爆发哄笑。
林不忘摘下口罩,开心大笑两声,压低嗓音对大竹说:“现在我确信你收养的是日本小孩了,中国的小孩没这么直。”
大竹欣然一笑:“孩子们!围棋也是一株花,棋盘是远近,棋子是古今。”
林不忘低头,手中剪刀“咔”的一响,一节枝条落在几案上。大竹见林不忘神色黯然,便嘱咐孩子们去后院拔草。室内清静后,林不忘喃喃道:“你教他们下棋?”似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大竹:“不,我不教他们下棋。指导业余爱好者,要一手一手地教,但对内弟子,我教围棋之外的东西。如你刚才所讲,插花中有时空,我想,一个没有游历过高山大河的人,是插不好花的。围棋也是时空的艺术,只是教棋,是教不出一流棋手的。”
林不忘:“啊。顿木师父也是这样对我的。”从孩子身上想起自己的当初,将瓶子推至几案边侧,端正坐姿,表明了来意。
大竹沉思片刻,道:“林君,我想让你看看我家的插花。”站起打开隔间的纸门。
房中空荡荡,只摆了一个棋盘,上有一百十余颗棋子。林不忘面露笑意,走至纸门前:“果然是别致的插花……”突然脸色一变,盯着大竹。
大竹:“林君,这是什么?”
林不忘神色灰暗,那是十五年前围棋联赛中他的一局棋,此局腾挪轻盈,有两个连环妙手,却在终局阶段犯下一个低级错误,满盘皆输,他自此有了“天才林不忘”的绰号,既是赞美他的奇思妙想,也是反讽他的基本功不扎实。
林不忘在纸门前坐下,望着棋盘,在此平视角度观看,棋子如露珠。
大竹也坐下,柔声道:“你的七十三手和七十七手,令我满室芳香。当黑白双方要形成各自围空的乏味局面时,这出乎意料的一靠一点,让死板的棋盘,就此有了峰峦溪水。’
林不忘:“可惜,我最终失误了。”
大竹:“失误也是围棋的一部分,犹如点在枝间的花。你说过,插花有时要插枯萎的花,没有失误,也许就少了美感吧?”
大竹恭敬将隔间门关好。看着那盘棋被纸门掩上,林不忘有种莫名的激动。大竹后撤几步,拉开另一道纸门。后院的花地呈现,小孩们正在拔草。
大竹一脸欣慰地坐下:“他们是我的围棋。我不想再下别的围棋,所以我拒绝你的请求,请原谅。”
从上海火车站回上南村,林不忘雇了一辆马车,行驶到村头土路时,从车窗中瞥见了一个很怪的人。他脚步踉跄,从背后看,穿一件酱红色上衣,可能上衣在水洗时掉彩,裤子也染了几块酱红色。
未及看正面,马车疾驰而过。
段宅前院,炎净一行和顿木乡拙正在除杂草、清理碎石子,林不忘走入时,不禁有些感动,日本人的生活就是一块抹布、一根扫把呀,强迫症般地追求洁净和规矩。
顿木站起身,手中握着的几根杂草脱落。林不忘忙鞠躬:“师父,我回来了。”却发现顿木的眼神惊恐,不似看着自己。
林不忘转过身,见在几个村民的簇拥下,一个被炸弹炸得五官模糊的人走人院门。他身上的血将棕黄色西服染成酱红色,正是路上遇到的怪人。
他越过林不忘,向顿木行去,距离七八步远时,没了力气,扶住草坪边的一根木柱,以高中生清澈的嗓音喊:“父亲大人,您的药,母亲让我带来了!”
他用手摸身上的衣兜,但血肉和衣服凝在一起,掏了几把都掏不进衣兜。他焦急地叫了两声“药呢”,崩然倒下。
林不忘大叫:“是三郎!”
顿木低哼一声,瘫在他刚清理出来的草坪上。
三郎是顿木乡拙最小的孩子,是五个孩子里长得最像他的。他和母亲乘船来上海,码头上遭遇日军宪兵与抗日义士枪战,他们愣成一堆的几个乘客被日本宪兵扔飞的手雷击中,母亲和三名乘客当场死亡。三郎和四位重伤者被用平板三轮车送往医院的路上,三郎突然恢复知觉,跳下三轮车,以成年大马哈鱼回归出生地的直觉,向他从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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