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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飘散 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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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讪讪一笑,在火塘边坐下来。妻子问:“饼吃完了?”

    他说:“他们把我拦住了,我没有证明,没有证明的人不准随便走动。”

    老奶奶突然说:“那你的饼呢?”

    “都滚到桥下,掉河里了。”

    “你掉到河里了?”

    “饼,饼子滚到河里了。”然后小声说,“聋子。”

    老奶奶说:“你小时候走路就爱跌跤。”

    以后,机村的男人都会开玩笑说,他妈的,我真想出趟远门。马上就有人接嘴说,狗屁,你没有证明。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大笑。只有恩波不笑。通常,开这种玩笑的时候,是在村供销社门口。所谓供销社,就是生产队仓库隔出一间来,对着小广场开出一个有两扇木门的窗口。

    掌柜是汉人杨麻子。杨麻子过去是个溜村串户的小货郎,到山里卖点针头线脑,收点药材皮毛。货郎担上总是挂着一把铁珠子铁框的算盘。他也是机村来历不明的人物之一。机村人只记得,那年他前脚到这个村子,后脚,解放军也来了。从此,一个人可以随意浪游世界的时代结束了。他就在这个村子里呆下来,不走了。不想这一呆已经是十几个年头了。

    后来,公社要在机村建立一个供销社,要找一个会写字算账的人。村里的领导是属意于还俗江村贡布喇嘛的,但他并不愿意。有两个人出来竞争这个职位。先是有着全村惟一一杆秤的张洛桑。这在人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接着杨麻子拿着当年那把铁算盘出现了。结果张洛桑败给了杨麻子。从此,每个月,杨麻子坐着村里的马车去一趟公社,回来,那个窗口的木门敞开了,女人们从那里买回茶叶、盐、一点针头线脑。男人们便席地坐成一圈,享用每人一月二两的配给酒。过去,村里人都是自家酿酒,如今粮食都交了公粮,集中到仓库里,一马车一马车拉走,拉回来的,就是每月一人二两白酒。这么一点酒,不等拿回家,就让男人们围坐在广场上喝得一干二净了。恩波这个还俗僧人,既然结婚破了色戒,喝点酒解闷开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恩波几口酒下肚,就满脸通红,那双剑眉下澄明有神的眼睛不一会儿就布满血丝,露出恶狠狠的光芒。不再像个佛家弟子了。开初人们都害怕他这种眼光。但他也无非语无伦次地说些醉话,露出些不明所以的傻笑而已。

    这天正是每月里那个喝酒的日子,打到酒的男人们一个个在广场上坐下来,很快就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酒倒进一只画着天安门的搪瓷缸子里,一圈下来,缸子里的酒就见底了。机村不大,二十多户人家,也就是那么三四十缸子酒。很多人喝到后来都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对恩波来说,有十多口酒下肚,他已经醉了。上手的张洛桑把缸子传到他手上时,提醒他说:“少喝点吧,反正都醉了。”但他又露出了一脸傻笑,仍然是深深的一大口。

    张洛桑就说:“妈的,醉都醉了,也不晓得少喝一口?”

    恩波这段时间心情不爽,便收敛了笑容说:“你少说一句,我就少喝一口。”

    张洛桑劈手就把恩波的领口封住了,恩波也抬手封住了对方的领口。

    下一圈酒转回来,两个人还坐在那里,咬牙较劲,表面上看纹丝不动,屁股却在泥地上蹭出一个小坑。酒一停转,大家才发现这两个人较上劲了。但是没有人来劝阻,要是两个人真想打上一架,劝阻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如果不想真打,那就更没有必要劝阻了。两个人就那样较着劲僵在了那里。还是出来续酒的杨麻子说:“算了,算了。喝酒,喝酒。喝酒是高兴的事情嘛。”

    杨麻子是汉人,藏语带着奇怪的口音,这种口音是机村人经常性的玩笑题材之一。

    张洛桑大着舌头学着他说:“算了,算了。”

    恩波也夹着舌头说:“喝酒,喝酒。”

    两个人一起放声大笑,同时松开了对方。

    杨麻子说:“对了嘛,对了嘛,这样子就对了嘛。”

    恩波突然瞪圆了双眼:“麻子,你为什么不滚回你的老家去,嗯?”

    麻子正用酒提往碗里续酒,听了这话,他的手僵住了,刚才还喧嚷不已的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麻子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迅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又往下续酒。嘴唇还抖抖索索地说:“二十八斤了。不,不,是二十八斤半了。乡亲们,二十八斤半了。”

    恩波知道自己又说了错话了,总体来说,机村还是一个好客的村子,不然,机村就不会有这么些来历不明的人。

    杨麻子还在斟酒:“二十九斤,二十九斤半了。”

    但大家还是不说话,各种各样奇怪的眼神紧紧逼视着那个说了错话的人。恩波感到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要是人们再这样紧盯着他,再不开口说话,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了。其实,那句话才出口半句,他就已经后悔了,但话还是出口了,内心里有个魔鬼把他牢牢控制住了。

    终于,有人发出了声音。

    是张洛桑开口说话了:“今天机村的男人都在这里了,我要问一句话,是不是机村再也容不下走投无路的人了。大家晓得,我的父亲也是汉人,也是杨麻子一样走到村子里就不想再走的货郎。”

    大家都说,不,不,再说你的父亲还给我们带来了机村很长历史上一直是惟一的一杆秤。

    “可是,有人把桑丹母子逼走了,现在又想把杨麻子逼走。”

    大家都发出一致的声音:噢――那意思是说,这话有些过分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起来,卷起了广场上的草屑与尘土,人们慌忙弯腰,僻手,做出掩住酒碗的动作,其实,只有一个人手上真正端着酒碗。大家都喝得有一些酒意了。风过之后,大家都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哄笑起来。突然砰然一声响亮,原来.是久不住人的桑丹家的木门自己脱离了门框,倒下了。

    倒地的门扇起一阵风,吹起一点尘土和草屑,使人们又想起了离开机村已久的格拉母子。想起这对母子,大家的视线又集中到了恩波身上。恩波真想张大了嘴痛哭一场。能够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痛哭一声,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情啊!但这除了徒然惹人耻笑之外,又有什么作用呢?酒碗传到他手上,他一仰脖子把刚斟满的一碗酒,全部灌进了嘴里。可是不等酒全部落下肚里,恩波就像一只立不稳的口袋一样倒在了地上。

    恩波一倒地,人们埋怨的对象没有了,又有人想起了那扇莫名其妙倒地的门,这时天已黄昏,太阳一落山.傍晚的风中便有阵阵的寒意起来,突然有人说:“有鬼吧。”

    人们便觉得那寒意爬到背上了。

    “这两母子死了?”

    “他们的魂回来了?”

    “呸!死了,魂还要回来?因为我们机村人对他们特别慈心仁爱吗?”

    天慢慢黑下来,西北方靠着阿吾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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