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放射出了五彩的珍宝的光芒――是珍珠、玛瑙、珊瑚、猫眼石和海蓝宝石交织放出的光芒。
从此,桑丹再从人们面前走过,人们的眼睛就都落在这个包上了。
桑丹对此浑然不觉,依然那样脸上带着茫然的笑容,眼神空洞地施施然从人群中走过。只有少数几个过于好色的男人还能把眼睛停留在她漂亮的脸上,停留在她那好像从来没有黑过的光亮的白发上。其他人的眼睛,都落在那个包上了。
但没有人敢动这个包一根指头。
也不知道从哪张嘴里传出来的,说桑丹逃亡出来时,这些珠宝让巫师封过符咒,谁要敢动一根指头,这个指头就会得无名肿毒,最后齐根烂掉。
这年天气很奇怪。已经到了夜晚雨水淅沥、白天艳阳高照、四野里鲜花开放的时候了,但天空却让不知哪里来的有气无力的风吹成了土黄色,每个人都感到脸、嘴和眼睛都落满了尘土。细细的尘土从天上落下来,把整个日子变成了土黄色。机村的日子虽然过得贫困,天空却总是蓝的,空气总是新鲜的。现在空气却像是从陈年日子的缝隙里散发出来,有一股呛人的味道。
这一年,机村人全都患上了眼病。早上醒来,很多眼屎把眼皮紧紧粘住,要吐一点口水慢慢润开,才能睁开眼睛。出了门的人们互相看见,都发现对方眼里布满了血丝。每个人都在迎风流泪,每个人的眼角都开始溃烂。
还是公社卫生院派发下来很多眼药水,人们的眼睛又突然之间好了。医生到乡里来讲解说,要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戴上一种特别的眼镜,就可以不得这种眼病了。医生自己就戴着一副这样的眼镜。人们排在这位把眼睛藏在玻璃镜片后面的医生面前等着领取眼药水的时候,人们发现,桑丹就在旁边看着,脸上还是带着那没心没肺的笑容,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清澈澄明,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于是,她那从来都莫名所以的笑容,好像都带上深意了。
后来,人们就把医生所讲,大家的眼病是前所未有沙尘天气所致的话忘记了。都说,给珠宝包封咒的巫师法力太强了,人们只是多看了两眼,就都得了毛病。使大家更为忧心忡忡的是,知道一个人背着那么大一包珠宝,谁又能忍住不去多看两眼呢?这个情况甚至郑重其事地反映到了生产队干部那里。现在机村是人民公社的一个生产大队,有党支部、团支部,有贫协、有民兵,每一个组织都有本村人出来充任干部。本村的群众把这种担心反映给本村变成干部的那些人,其实人家也一样为此而忧心忡忡。于是,人们去请教江村贡布喇嘛也就顺理成章了。村干部们也在等待有一个说法。
江村贡布端着喇嘛架子:“这个,新社会是反封建的,我已经不搞封建迷信了。”
恩波说:“乡亲们都为难呢,就替大家解解吧。”
“你没看见天上下沙子了吗?嘁,这是什么世道,天上都下下来沙尘了。尘土是地生的,现在天上也生出尘土了。”江村贡布愤愤地说,“看看这是什么世道吧。”
兔子突然说:“我问过格拉哥哥,他也不晓得里面有什么。”
“嘁,那里面有什么,让他打开看看不就晓得了。”
这时,天上滚过低沉的雷声,山上的树在风中起伏,流淌其上的阳光忽明忽暗,像海上的波浪。
好像是雷声使恩波恍然大悟:“奇怪,格拉也没得眼病啊。”
江村贡布说:“要是他再生双娇气的眼睛,那这个世上,他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恩波平常是很通晓事理的,这回子,却让要救民于水火的豪气给撑住了,气昂昂地说:“看就看,大不了瞎了我这双眼睛。”甩开大步穿过广场,朝倚门而望的格拉两母子走去。
又一阵子雷声中,大颗大颗的雨水落下来,砸在房顶上,砸在地上,溅起阵阵轻烟,就从这烟尘里,也可以看出,那十多天里,天上下来了多少尘土。恩波撞开强劲雨脚朝前走,雨水一颗颗在他头顶噼噼啪啪进散开来,好像他是传说中从水底升上来的野兽一样。雨脚越来越绵密,把广场这边的人们的视线遮断了而在广场那一边,桑丹正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孔武的光头男人撞开雨帘,走了过来。
桑丹摇摇格拉的肩膀,手指着前方:“看!”格拉看见了,说:“雨水把尘土味道洗干净了。”
桑丹说:“看,那个人!”
格拉说:“哦,是兔子的爸爸。”
桑丹还在赞叹:“哦,天神哪,那个男人真是漂亮。”然后,桑丹向着雨中闯过来的那个男人张开了双臂,她的眼里闪动着令人目眩的神采,她自己也像是从上天降临下来的一样。但,就是这个动人的姿态,把那个男人吓住了。那个男人猛然一下止住了脚步,他停得那么猛,以至于站住后,身子还猛然摇晃了一下。他站住了,隔在一片雨帘的后面。雨水猛烈地落在他们之间,落在整个村子上面,洗去了尘土和尘土燥烈呛人的气味。
格拉说:“阿妈,那是兔子的爸爸。”
桑丹只是喃喃地说:“多么漂亮的男人,多么漂亮,你看他是多么漂亮。”
但她的神情恰恰使那个男人因为害怕而止步不前了。格拉奔跑过去,拉住了恩波的胳膊:“叔叔,进屋里去躲躲雨吧。”
恩波说:“不,我,我就不过去了。”
“那你来干什么?”恩波的眼里慢慢浮起了敌意,“那么多男人都来找她,你也是的吧,看,她已经在召唤你了,快去吧,你快去吧!”
“不,格拉,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你看看她的样子吧,你们不是都把她看成一条母狗吗?母狗的尾巴竖起来了,快去吧。”
恩波揪住了格拉的胸口,一下就把他提起来,举到跟自己一样高的地方,说:“你给我记住了,小子,你恩波叔叔跟那些男人不一样,你也不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就算她真是一条狗,也是你的母亲!”格拉细瘦的长腿蹬踢了两下,但一点用也没有,他还是给牢牢地举在空中、在鞭子一样抽打着的雨脚里。密密的雨、明亮的雨从高高的天上降落下来。
格拉看到恩波眼光由凶狠变得柔和,最后,他几乎是悄声说:“记住,不要学着别人的口吻说你的母亲。”
要不是雨水正迅速地小下来,格拉就不会听到这句话了。
格拉的心也软下来,说:“叔叔,你把我放下来吧。”
“我的话你记住了?”
“我记住了。”
恩波这才把他放下来。隔着越来越稀的雨脚,他又深深地望了桑丹一眼。桑丹呻吟一声,身子顺着门框,柔软地滑下去,跌坐在了门槛上。恩波伸出宽大的手掌,抹一把头上的雨水,回身走了。
雨水说停就停,阳光落在满地水洼上,闪闪发光。恩波绕过一个个水洼,回到广场那边等候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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