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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飘散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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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据说,天黑以后,恩波家楼上有人下来了。

    有人说:“是喇嘛江村贡布下楼来,对桑丹说,他们家并没有人说兔子是格拉炸伤的。但村子里的乡亲们都这么说,特别是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这么说,他们不能不信,也并不全信。只是以后,他们一家人真的不希望让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是相冲相克的命。”

    村里一直传说,江村贡布喇嘛还悄悄给了桑丹一粒珍贵的丸药,而且还是一个过去的活佛亲自加持过的。

    就是这粒丸药把格拉的命救了过来。

    传说嘛,有人传说就有人置疑。置疑的人又制造新的传说,他们说,那天下楼的不是江村贡布喇嘛,而是恩波。而且,恩波是被兔子催着下楼的。兔子这个善良孩子在桑丹的哭喊声中,吓走的游魂回到了体内。他说:“那鞭炮不是格拉哥哥扔的。”

    勒尔金措说:“那么,你看见是谁扔的?”

    “我没有看见。”

    “你没看见怎么肯定就不是他扔的?”

    兔子哭了:“阿妈,求求你不要这么说话,我害怕。”

    勒尔金措看着孩子的父亲:“听见没有,他害怕,这个世道,害怕的人,假仁假义的人,是活不下去的。”说这话时,这个漂亮的女人神情庄严,像个宣喻真理的女神一样。

    这一刻,恩波对这个女人生出了敬惧之心。因为,她宣喻的真理不是佛说的真理。也不是一个举心向善的人应该信奉的真理。而这样的真理正在大行其道。

    兔子撑起了身子,说:“我起誓,要是格拉哥哥真扔了这枚鞭炮,不是我,就是他会死去。”

    孩子的这个毒誓把大人们都惊呆了。传说,被吓跑了的游魂刚刚归来的兔子站起来,对父亲伸出手,说:“你跟我来一下。”

    父亲便听话地站起身来。

    “跟我下楼去一下,我要说句话给格拉哥哥的妈妈。”

    恩波便牵着兔子下楼了。

    据说,兔子脖子上缠着在刷经寺医院里上的白色绷带,靠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对着桑丹微笑。

    桑丹扑通一下对着兔子跪下了,说:“你好就好,你好就好。”

    兔子说:“格拉的妈妈,你回去吧,告诉格拉哥哥,我晓得让我流血的不是他,他其实应该晓得,我不会相信是他。”

    “可是我的儿子要死了。”

    “不会的,我发过誓,他不会死。因为弄伤我的不是他,等我伤好了,我们还要一起玩耍。我爱他。”

    听了这话,桑丹感动得涕泪纵横,抱着兔子的头一阵狂吻,直到兔子静静地说:“格拉的妈妈,你回家去吧。”

    恩波也说:“不是我们做大人的狠心,大家都这么说,不由我们不信啊!既然孩子都这样说,你就安心地回去吧。”

    桑丹从地上爬起来,回家传话去了。传说桑丹把这些话学给格拉听,格拉长长叹息一声,安心地睡过去,烧慢慢开始消退了。

    有了这些传说,机村这个年就过得有些滋味了。以前过年,有庙会,有传统歌舞,但这些都是旧社会的东西,在新社会里,上面说,这些东西应该随旧社会消失了。于是,这些旧东西真的就消失了。新社会的新年就变成了纯物质的新年,年前来的汽车拉来了配给的每人半斤白酒、一斤花生和每人五十颗棒糖。这是这个纯物质的新年里机村人享用到的全部好东西。当然,还有因兔子不知为谁所伤而生出的谣言,以及因这谣言而生出的不同传说。机村看上去依然死气沉沉,但人心却在暗地里被这些传说所激动着。

    大年初七,大病初愈的格拉扶着墙壁慢慢走到了屋子外面,有气无力地靠墙坐在羊皮褥子上,他的眼皮显得很沉重,一些人故意在他面前来来去去,他都好像没有力气把那眼皮抬起来一点。

    就是这一天,又生出了一个新的传说。说格拉的病所以好起来,不是因为恩波一家人原谅了他,也不是因为受伤的兔子本人发的毒誓。而是一天半夜,一个神秘的男人溜进了那间小屋。那个男人带来了一小块早已绝迹多年的鸦片膏。烟膏化了水,给格拉灌下去一点,他的心就安静下来,高烧也慢慢退去了。这是过去机村人对付一些小病小痛的常用办法。这个办法管用了。

    这个男人是格拉的生身父亲是肯定无疑的了。

    但这个男人是谁呢?人们都这样问。

    .这个传说真是太精彩了,人们的好奇心进一步被激发起来。但回答并不令人满意。据说,连桑丹自己也不晓得这个男人是谁。人们说,在桑丹床上来来去去的男人太多了,她又是呆呆傻傻的那么一个人,怎么弄得清楚哪个是哪个啊。更重要的是,那些男人去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的,桑丹也不可能看清他们的脸。

    初七一过,人们就该下地劳动了。本来冬天无事可干,但上面让把村后南坡上的树林伐倒,开荒种地。于是冬天人们也有事可干了。男人们把树一棵棵伐倒,女人们把这些树堆起来,架在火堆上猛烧。开春后,大地化了冻,把这烧焦的地犁上一遍,过去的林地就可以种上庄稼了。村里那群野孩子:阿嘎、汪钦兄弟、兔嘴齐米和现在叫了长江的扎西多吉,从伐倒的树木中间,捡到许多比篮球还大的鸟巢。他们将这些鸟巢倒扣在头上,脸上装出鬼怪恐怖的样子,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机村安静下来了。

    村后的山坡上传来斧子斫伐大树的声音。除了千年大树轰然倒地的声音,村子里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明亮的阳光倾泻下来,给冬天的日子带来一些稀薄的暖意。

    格拉能够想像那些大树倒地时的情形。斧子锋利的刃口一下又一下砍进大树的根部,一块块新鲜的带着松脂香味的木屑四处飞溅。树身上的斫口越来越深,最后那点木质再也支撑不住大树沉重的身躯,那点木质发出人在痛苦时呻吟一样的撕裂声,树身开始倾斜,树冠开始旋转,轰然一声,许多断裂的树枝与针叶,还有地上的苔藓飞溅起来,一棵长了上千年以上的大树便躺倒在地上了,再也不会站在旷野里,呼风唤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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