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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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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样陷下去,又反弹回来。

    他们又坐上吉普车,车子朝着来路开去。这时,迎面便是那片巨大深厚的黑云耸立在面前的天幕上。格桑旺堆说:“这么大的烟,该要多大的火啊!”

    专案组的人都不说话。

    “要烧燃了真正的森林才会有这么大的火。”

    他们还是不说话。

    格桑旺堆也想住嘴,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们烧荒也会有好大的烟,但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其实想说,多吉没死,我太高兴了,多吉悄悄回来了,让我看见,我太高兴了。

    但他只是说:“我们烧荒都是冬天刚到的时候,这个季节,把一片片森林隔开的冰雪化了,烧起来就止不住了。所以,我们只在冬天烧荒。”

    “你的话也太多了。国家的森林烧了你很高兴吗?”

    这句话把格桑旺堆问住了,他惭愧地低下头。只要烧的是森林,不管它是不是国家的,他都不会高兴。森林一烧,百兽与众禽都失了家园,欢舞的火神用它宽大的火焰大氅轻轻一卷,一个兴旺的村庄就会消失不见,大火过后,泉眼会干涸,大风会没遮没拦,使所有的日子尘沙蔽天。

    “有没有人去扑灭那大火。”格桑旺堆还想起来,离开公社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聚集在小学校的操场上开会,听人在高音喇叭里讲话,于是他又问,“那么开会的人,他们没有看到大火燃起来了吗?”

    “那是国家的事情,国家的事情要你来操心?”

    “你们呢?你们也没有看见?”

    “我们的任务是抓那个逃犯。”他们的脸又沉了下来。

    格桑旺堆不想再说什么了。

    多吉不就是放了一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火吗?他们都这样不依不饶,为什么对正熊熊燃烧的大火却视而不见?

    他打了一个冷战,好像看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结局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好像看到了机村遭受覆灭的命运。无论如何他也不肯随车回去治病了。他要回到村里,做好迎接大火的准备。他是这个村的大队长,如果这个劫难一定要来的话,那他就要和全村的人共渡难关。

    公安把车停下,说:“这会儿看你,又像个有觉悟的共产党员了。”

    强劲的风从东边的河口吹来,风中带着浓重的烟火味道。黑色的云头再次高涨。早先黯淡下去的红光,这时又抽动着,升上了天边。格桑旺堆说:“天哪,灾祸降临了。”

    说远,转身便往回机村的路上去了。

    他不想回头,但不回头也知道,背后,黑烟要遮蔽天空,火焰在狞笑着升腾,现在,连周围的空气都在为远处火焰的升腾与抽动在轻轻颤抖了。

    他猛走一阵,毕竟是刚刚走下病床,那股气一过去,他的腿又软了下来。这个人,一有病苦,就自怨自艾。这不,他刚一想到双腿发软是因为刚刚离开病床,便叹息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后来,他想这是天意。

    溪流对面,正是昨天夜里多吉与他的驴出现的那片草地。一个好猎人,熟悉山野里每一个地方。山野里有很多相像的草地,只有这一块,靠着溪流有一眼温泉。因为温泉常常淹在溪水下面,很少有人知道。但林子里的鹿都知道这个地方,它们受了伤,就会来到这里,它们知道温泉里的硫磺会杀死细菌,治好伤口。

    格桑旺堆笑了,看来,多吉这个家伙也知道这个地方。那么,他也受伤了,不然,他从监狱里逃出来,干嘛不先回村里,却到了这个地方?想到多吉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村子,只有一头驴跑去接他,格桑旺堆的泪水就流下来了。

    他大喊了一声:“多吉!”

    对面的山岩响起了回声。

    他又站起身来用更大的声音,大喊了一声:“多吉。”

    那片草地依然空荡荡的,没有多吉,也没有他那头忠诚的毛驴出现。

    现在,他的双腿又有了力量,他站起身来,又喊了一声:“多吉,机村让你遭难了!”

    喊完这一嗓子,他就转身急急地往机村去了。他痛痛快快地流着眼泪,痛痛快快地念叨:“多吉,我该在这里等你,但你看到了,机村要遭大灾了,我得回去了,我得和乡亲们在一起,机村只好对不起你了!我昨天晚上看到你,以为你死了,以为是你的游魂回来了,但你没有死,你是好样的,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多吉确实没有死,他就躺在林子里一个山洞里。

    他跳入湍急的河水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广的沙滩上。他跳下去的那个地方,河水很深,才没有伤了性命。但随着河水一路冲下去,身上撞出了许多伤口。他忍着痛苦,在锋利的岩石上弄断了绳子,这才发现,一只手臂断了。解开绳子时发出椎心的痛楚。但是,除非死去,他就得忍住。

    他忍住了,所以,他活下来。感谢这河水。他站起身来,发现河水居然把他冲到了跟机村流出的溪流交汇点上。他挣扎着顺着溪流往村子方向走。路上,公安的车拉着警报来去好几次。但他在树林里,十分安全。因为林子太大了,所以,这些人他们只能在窄窄的一条公路上来来去去。以这样的方式,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他。

    当他躺在林子中间松软的落叶上休息的时候,看见了天空中升起滚滚的浓烟。他想,难道县城里那些翻卷不已,火焰一样炽烈的旗帜像真的烈火一样冒出浓烟了吗?

    风带着呛人的烟火味吹过来,树林摇晃起来。树林的摇晃都带着深深的不安。这气味让他确切地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森林失火了。

    他甚至为自己颇带幽默感的联想感到自责了。那些人吃饱了饭,不干正事,要中了邪魔一样去摇晃那些旗帜,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这些森林,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千年万年,失去这些森林,群山中众多的村庄就失去了依凭。好在这天太阳很好,身上的衣服很快就干了。但他的身子依然没有停止颤抖。这是因为冷,更因为饿的缘故。但他没有吃的东西。他用锋利的石片在桦树上砍出一道口子,含糖的树汁就慢慢渗了出来。每年春天,大地一解冻,树木就拼命地从地下吸取水分与营养,然后才能展叶开花并结出种子。在这众多的树木中,惟有桦树的汁水富含糖分。但是,今年天旱,树干里的汁液也没有平常的年份那么丰富。但这没有什么关系,他只要多在两三棵树上弄出些口子来就可以了。

    喝饱了桦树汁,身子暖和过来,他又弄下一圈坚韧的柳树皮,把自己的断臂包裹起来。然后,在阳光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太阳落山后,他就往村子的方向前进了。天黑下来,他干脆走到了大路上。

    刚开始走动,伤口扯得十分疼痛。但他必须趁夜走回村子里去,趁夜去取回一些必须的东西。快走不动时,他想,要是毛驴在身边该有多好啊。就这样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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