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大
中
小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
一支队伍都要开上山,从山脚的河边开始直到山上的雪线,各自负责一段,砍出一条防火道。会上说,估计大火烧过来还要三四天时间。要抢在这段时间之前,把这条防火道砍出来。工人、解放军和红卫兵一共有十八个中队,每个中队都要求机村派出两到三名向导。民兵排长索波挺身出来领受了这个任务。格桑旺堆说:“也许,我派些年纪大的人,他们对火更有经验。”
但是领导说了:“我想,还是民兵们更精干一些。你看山上那么多人,你还是多组织人往山上送饭吧。”
散了会出来,电影已经散场了。远处的天际仍然通红一片。格桑旺堆停下脚步对索波说:“那火说来就来,还是年纪大的人更有经验。”
索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队长是说放火的经验吧。”
格桑旺堆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他所以当上大队长,不是因为他有多么能干,而是因为解放的时候,他是机村最穷困的人。使上面失望的是,这样一个人却没有这个时代所需要的足够的仇恨。仇恨是这个时代所倚重的一种非常非常重要的动力。但这个人内心里缺少这样的力量。不止是格桑旺堆,机村那些从旧社会过来的穷苦人,都缺少这样的力量。但现在,具有这种力量的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了。索波就是其中最惹眼的一位。
索波父亲一直身体孱弱,年近五十时才得了这个儿子。所以,儿子也就如乃父一样身体虚弱,稍微用点力气额头上就青筋毕现。但他父亲脾气却是好的。‘索波却常因为一点什么事情看不顺眼就动气,一动气额头上也青筋毕现。
按老的说法是,这样的人要么不得善终,要么就会祸害乡里。所以,直到今天,索波都当了民兵排长,这家伙要是老不回家,他那风烛残年的老父亲就会咳着喘着,拄着个拐杖来找他。
这天晚上,这老家伙已经吭吭哧哧地在村里转了好久了。他听到儿子语含讥诮地问:“队长你是说放火的经验吧。”
以往遇到这种质问,格桑旺堆是会退缩的,但这回他没有。他说:“放火的经验也是防火的经验。”
“是吗?那为什么上面要把多吉投入牢房呢?”
“你……你……”格桑旺堆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这个畜牲!”索波的父亲举起了拐杖,但他那点力气,已经不在年轻人的话下了。拐杖落在身上时,索波只把手轻轻一抬,老家伙就自己跌坐在地上了。“你这个样子还想打我?”年轻人扔下这句话,气哼哼地走开了。
格桑旺堆赶紧去搀扶老人,但这老家伙坐在地上。
不肯起来。他先是骂自己那不孝的儿子,骂着骂着话头就转到了格桑旺堆身上:“共产党让你当了机村的头人.可你,你有半点过去头人的威风吗?看看你把机村的年轻人都惯成什么样子了。”
格桑旺堆不吭气,把老家伙扶起来:“我送你回家吧。”
老家伙拐杖也不要了,任由他扶着跌跌撞撞往家里走。一路上,他都像个娘们一样哭泣:“看吧,年轻人成了这个样子,机村要完了。”
“机村不会完,年轻人比我们能干。修公路,修水电站,他们那么大的于劲,他们学会的那些技术,我们这些人是学不会的呀。”
“机村要完了,谁见过大火燃起来就停不下来,你见过吗?你没有见过,我没有见过,祖祖辈辈都没有见过。
雷电把森林引燃,烧荒把森林引燃,打猎的人抽袋烟也会把森林引燃,但谁见过林子像这样疯狂地燃烧。机村要完了,机村要完了。“
“是没有见过,但你见过公路修到村子里吗?祖祖辈辈见到过汽车,见到过水电站机器一转,电灯就把屋子和打麦场照得像白天一样吗?”
“不要对我说开会时说得那些话,我听不懂,我只看见年轻人变坏了,我只看见大火燃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大火会停下来的,你没有看见吗?来了那么多的人,他们是来保卫机村的。”
老家伙止住了哭泣,在这被火光染得一片暗红的夜色中,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扯鸡巴蛋,护佑机村森林的那对金鸭子已经飞走了。机村要完了。”
“谁也没有见过金鸭子……”
“你不要假装不知道山上湖泊里的那对金鸭子,你不要假装不知道是你们把那些漂亮的白桦林砍光了,金鸭子才飞走的。”
村子里是没有见过那对金鸭子。但人人都晓得村后半山上的湖里住着一对漂亮的金鸭子。这对金野鸭长着翡翠绿的冠,有着宝石红的眼圈,腾飞起来的时候,天地间一片金光闪闪。歇在湖里的时候,湖水比天空还要蔚蓝。这对护佑着机村的金野鸭,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看见。它们负责让机村风调雨顺,而机村的人,要保证给它们一片寂静幽深的绿水青山。
但是,机村人没有做到这一点,机村人举起了锋利的斧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不是为了做饭煮茶,不是为了烤火取暖,不是为了一对新人盖一所新房,不是为了给丰收的粮食修一所新的仓房,也不是为新添的牲口围一个畜栏,好像惟一的目的就是挥动刀斧,在一棵树倒下后,让另一棵树倒下,让一片林子消失后,再让另一片林子消失。所以,金野鸭一生气,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刚开始砍伐白桦林的时候,机村人就开始争论这些问题了。
索波说:“扯鸡巴蛋,一对野鸭要真这么厉害,还不晓得这些木头砍下来是送到省城修万岁宫吗?”
这个话题不是寻常话题,所以马上就有人挺身质问:“那你是不相信有金野鸭吗?”
还有人说:“是机村人都相信有金野鸭。”
虽然这对野鸭的存在从来就虚无缥缈,即便如此,就是索波这样新派得很的人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跟大家太较真了。其实,他更不敢在内心里跟自己较真,问自己对这对野鸭子是真不相信还是假不相信。
但他相信国家的需要是一种伟大的需要,却不知道砍伐这些树木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老年人爱说,村子四周的山林开始消失的这些年里,风吹得无遮无拦了,但风大一些有什么关系呢?老年人还抱怨说,砍掉这么多的林子,一些泉眼消失了,溪流也变小了。但机村就这么一点人,连一眼泉水都喝不了,用不完,要这么多的水干什么呢?再说,老年人总是要抱怨点什么的,那就让他们抱怨好了。在索波们看来,这些老年人更为可笑的是,他们居然抱怨砍掉了林子后,村子,村子四周的荒野没有过去美丽了。索波们听了这种话,都偷偷暗笑。美丽,这些面孔脏污的老家伙,连自己家院子里和村道上的牛粪猪粪都懒得收拾一下的老家伙们,嘴里居然吐出这样的词来。
索波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老家伙。
这老家伙哭泣着走到了家门口,最后收了泪很严肃地对格桑旺堆说:“你是一个好人,但你不是机村的好头领。”
“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