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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人头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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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心生寒意,想那蚌壳虽然锋利,到底不比刀子,用来割尽全身的肉是什么感觉?不过傩教自古以来拜傩神,反教之人胆敢毁掉傩庙,事败被擒当然不会有好结果。教门里用蚌壳剜去全身血肉处死,等于是王法中千刀万剐的磔刑。

那天将傩婆在村中碎剐,割得全身血肉模糊,一时不得就死,她受刑不住,苦苦哀求速死,村民们却要让她多受些苦,直割了两个时辰,仅留下首级,连同那些被肢解处死的人,全部扔进村东坟前土沟,暴尸不埋,留给乌鸦野狗任意啄食。

由于这个变故,到了黑狗吃月之刻,村子掉进了鬼方,所有的村民都成了祭品,然而抛在土沟中的残尸堆成了山,怨念不消,变为一座会动的“肉丘”,无手无足,只有一张大口。它伸出舌头,将这些年走进村子的人,诱到口中一个个吃掉。刚才被剑削掉了头,那股怨气从肉丘中散出,化成了血雾。

田慕青一点点想起的事情,已勾勒出这村子灾祸的大致情形。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为何那么害怕傩婆?

我有一肚子话想问,话到嘴边,田慕青却快步往前走,我叫她她也恍如不闻,脸上神色古怪。此刻她走到了村子西边的神道,陵寝和祭坛前边铺着石板,两边有辟邪石兽的道路,通常称为神道。我们背着大烟碟儿紧随其后,只见雾中虬枝错落,怪影参差,残缺不全的螭龙瑞兽、辟邪犀牛等各种石兽,在乱草间东倒西歪,也有在侧面浮雕恶兽的石碑,碑上的文字已经漫漶不清,尸臭从村中古墓方向传过来。

我和厚脸皮轮流背着大烟碟儿,神困体乏,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明白快要撑不住了。

厚脸皮指着走在前边的田慕青,低声对我说:“你发现没发现,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说:“你什么眼神儿,才看出来?”

厚脸皮说:“你我这样的都快累死了,她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走这么快,是让人头灯笼吓的?”

我说:“不是,可能是她见了傩婆的脸,把之前忘掉的事儿全记起来了。”

厚脸皮说:“她说她前世死在这村子里,我是不大相信,真能有那种事儿?她是傩婆转世?”

我说:“你就不会用脑袋想想,如果傩婆死后转世,怎么还会在阴魂不散的村子里出没?”

厚脸皮说:“你乌鸦掉在猪身上——光瞧见别人黑了。你那个脑瓜壳子如果没有白长,倒是说说看,她……她究竟是个什么人?”

我说:“六道轮回那些事儿,实属难言。不是咱们的见识所及,但你要问我她是谁,我现在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我看她以前一定在这个被诅咒的村子里住过。”

厚脸皮道:“在村子里住过?用不着你说,这种事儿傻子也看得出来,我就问你她是人是鬼?”

我说:“她是人是鬼?你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认为不会是鬼。我又不是没带眼,让鬼跟咱们走了一路到现在还没发觉。可是我觉得她也不会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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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脸皮说:“你这话简直跟没说一样,要不就是胡说八道不走脑子,你正常一会儿不行吗?”

我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了。这村子消失了上千年,人才能活多久?她也不过二十二三岁,怎么可能知道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厚脸皮说:“明白了,咱们上了她的当!我这人吃亏就吃亏在太实诚,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一腔肺腑,迎来的却全是戳心窝子的冷箭,你看她心在哪里意在何方?”

我说:“我相信她所言均是实情,只是其中有咱们想不到,或者说不敢想的事儿。”

厚脸皮道:“那么她还是千古异底村的人?也吃了土龙子长生不死,变成了冯异人那样的尸怪?”

我说:“决计不是。所以说你那脑袋白长了。你想想,她跟咱们进了千古异底村古墓,这一路上都出了什么事儿?”

厚脸皮说:“出了什么事儿?还不是撞上黄佛爷那伙盗匪,险些死在古墓地宫之中,也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没死在地宫里,却困在这个村子里出不去了。这些事儿跟她有关系吗?我说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快说究竟看出了什么名堂?”

我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二又不知其三,其实你稍稍留心,就该想到了。”

厚脸皮说:“难不成是傩婆惨死之后,人头留在村里变作人头灯笼,没头的尸身从千古异底村逃出去,不知在哪儿找了个脑袋,此刻又回到这个村子?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说:“她不是傩婆,也不是傩王,甚至不是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不过有一句你蒙对了,她是在灭村那一天逃到了外边。我原本想不到她是谁,直到在傩庙里发现了一些端倪,你记不记得那面铜镜中的幽灵,那个女童见了她跪拜不起……”

厚脸皮说:“是有这么回事儿,你是想说铜镜中的小鬼儿,在没死之前是侍候她的?”

我说:“你怎么还没搞清楚,铜镜里没有鬼,只是一个女童在屠村之前,躲进庙堂石室中避祸,结果死在里面没出来,死尸一直在古镜前照着,上千年没动过。那青铜古镜是件宝物,镜中本有灵气,但不成形,有了女童死尸的身影,它积影成形,变成了幽灵。那个想掐死咱们俩的女童,其实就是这面古铜镜本身,与困死在石室里的那个女童没有半点儿关系。这么说你能明白?”

厚脸皮挠头道:“大概是明白了,不是……你想让我明白什么?”

我说:“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发蒙?我问你,铜镜幽灵为什么见到她便跪拜不起,随后消失不见?”

厚脸皮道:“那是……为什么?我还真没想过,为什么怕了她?可我看她说话挺和气,通情达理又不矫情,遇上咱们俩这种杠头而不矫情的人,天底下倒也不多,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

我说:“你还不明白,因为她是铜镜的主子。奴才见了主子,那还有不跪的吗?”

厚脸皮说:“闹半天是这么一出,她会不会把咱这铜镜抢回去?这可比摘我肋骨条还疼,我是八百个不愿意,我看她也未必抢得过我,到时候你帮谁?以你以往的所作所为,我怀疑你不但不会袖手旁观,反倒见色忘义,胳膊肘往外拐,掉炮往里揍。”

我说:“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些不相干的事儿。你想想铜镜的主子是谁?那根本不是人啊!”

厚脸皮说:“不是人还是鬼不成?你之前又说她不是鬼,这不等于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说:“村子里住的可不只是人,根据傩王殿宝库的壁画记载,神禽纹铜镜一直供在傩庙之中,那是住人的地方吗?所以我看她是这个村子里的……”我说到这儿自己都有些紧张,将声音压得更低:“她是这个村子里的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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