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曲塔

丹增曲塔今年十岁了。

因为他父亲索朗小时候就管我叫“干爹”，他们全家都这么顺着他叫了几十年，丹增曲塔以为“干爹”是我的名字，就管我叫“干爹爷爷”。

丹增曲塔四岁时，我这个“干爹爷爷”到他家去看他，问他：“你长大了干什么？”丹增曲塔很干脆地告诉我：“当喇嘛！”这让我大吃一惊，感觉索朗和次卓嘎的教育是不是有问题啊。索朗夫妇都说：“干爹，不是的，我们真的没这么教他，就是他自己这么想的。”那次到他家是在藏历新年期间，我粗心没有给孩子带个玩具当礼物，我说，我去给他买个玩具吧。索朗说，他不爱玩具，干爹你去看看他的房间吧。我进他的房间一看，像是一间“确康”（佛堂），里面挂着佛像，他的小桌子上，摆着很多宗教法器，有转经筒、法鼓、铜钹、铜铃等。我问丹增曲塔，这些你都会吗？他说，会。接着，他就盘腿坐下，先敲起法鼓，再摆弄铜钹，就开始念起经来，程序一丝不苟，有模有样、有板有眼的，真像个小喇嘛似的。我几乎有点怀疑，这是不是一个转世活佛啊？索朗告诉我，过藏历新年时，大人们给他的压岁钱，他从不拿去买零食，也不买玩具，而是买这些法器。

我看到丹增曲塔真的有宗教天赋，又有宗教意愿，既然如此，就把他送到寺庙去吧。但丹增曲塔可是索朗夫妇的独生子哦。索朗说，我们是愿意把他送到寺庙去啊，可是寺庙不会接收啊，因为政府规定，按照义务教育法，必须接受完义务教育，孩子成人后，才能自己选择。

于是，丹增曲塔后来就上小学了，今年已经四年级了。

日前，次卓嘎带他来我家。丹增曲塔一进门就先问，干爹爷爷，你家有佛堂吧？然后就到楼上佛堂去拜佛。次卓嘎说，他去做客，都是要先到人家里的佛堂拜佛的。

我又问：“你长大了干什么？”他还是跟六年前那么干脆地说：“当喇嘛！”我说，你要先把书读好，即使当喇嘛，也是要有文化的。他点点头。我问他，你学习成绩怎么样啊？他说，好。我问他，哪门功课好？他告诉我，最好的是藏文，其次是汉文，再次是数学。

丹增曲塔现在的汉语表达能力已经很强了，完全可以跟成人聊天了。下面是我跟他谈话的记录：

你为什么想长大以后当喇嘛？

因为我们藏族人天生就信佛。

为什么藏族人天生就信佛？

因为我们藏族历史上就一直信佛。

如果你长大了真的当喇嘛，你最想去哪个寺庙当什么喇嘛？

我想去乃琼寺，给乃琼喇嘛当助手，到大昭寺去跳神。

你知道乃琼喇嘛是怎么跳神的吗？

知道。我知道全过程。乃琼喇嘛跳神时，要穿上专门的衣服，要戴三十多斤重的帽子。先要敲鼓，是请护法神来，他跳啊跳啊，自己的灵魂就要出去了，护法神就要进来了。那时候，就像坐飞机遇到气流、遇到云和雨（他去年坐过一次飞机），然后，护法神真的进来，他就会全身发抖，他会把身上的红布条拿出来抛起来，周围的人就会去抢这些红布条。他跳的时候，人们还会跟他问问题，最后，他会口吐白沫，昏倒在那里……

你为什么想当乃琼喇嘛的助手呢？

因为我还小，我的力气小，我戴不动那么重的帽子。乃琼喇嘛很辛苦，很累的，所以，我想帮他……

你去过哪些寺庙？

哦，去过大昭寺、小昭寺、哲蚌寺、色拉寺，还有甘丹寺。

是宗教节日去吗？

如果宗教节日不是星期六星期天，就不能去，因为要上学。

说着，丹增曲塔露出调皮的一笑。

你去寺庙，会磕头吗？

有的会，有的不会。见到觉卧佛（释迦牟尼）、江白央（文殊菩萨）会磕头。

为什么要磕头？

因为他们教我们善。

次卓嘎告诉我，丹增曲塔心地很善良，他在学校从不跟同学吵架打架，什么事都让着别人，跟人说话要小声，见面要问好，要多说谢谢，进人家敲门要轻，刚才进您家时，我敲门，他就说，敲门要轻一点，不然是不礼貌的。

看到我有吸烟的陋习，丹增曲塔说：

干爹爷爷，您不要吸烟了。

为什么？

因为吸烟的人得不到莲花生大士的保佑啊。

那我这烟怎么办？

您把这几支吸完就别再吸了。另外，您不要吃兔子肉啊！

为什么？

如果吃了兔子肉，就不能进色拉寺了。

你吃不吃肉？

我喜欢吃蔬菜，也吃一点牛羊肉和猪肉。但藏历初八、十五是不吃肉的。

次卓嘎告诉丹增曲塔，干爹爷爷是懂西藏历史的，他就很惊喜，真的吗？我这“干爹爷爷”不能在他面前显得没学问啊，就跟他讲了一段西藏历史上的故事。

你知道朗达玛吗？

知道。他灭佛，被拉隆·贝吉多杰杀死了。

你知道什么是前弘期和后弘期吗？

不知道。

以朗达玛灭佛为标志，之前，莲花生进藏，开创了前弘期；之后，阿底峡进藏，开创了后弘期……

他听得很认真，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跟我聊天。我也希望他今后能常来。

丹增曲塔的小模样，现在越长越好看了，这与民族通婚可能有关系。我跟这家人交往了三代了。我问丹增曲塔，你知道你身上还有八分之一的汉族血统吗？他说，我知道。我笑着说，你的曾祖父是汉族，你的“干爹爷爷”也是汉族，这样好吗？丹增曲塔很认真地点点头说：好！

我曾经问过索朗和次卓嘎，如果丹增曲塔将来真要当喇嘛，你们真愿意吗？他们说，真愿意。我问，那么，要不要想办法找关系，让他现在就去呢？这夫妇俩都是忠厚实在人，他们想了想，我们都是公职人员，那样可能不太好。等他大了，让他自己选择吧。

我故意问他，你的名字叫丹增曲塔，你能用汉语翻译一下意思吗？他想了想说，就是“热爱佛法的人”吧。他还告诉我，他有一个存折，上面已经有两千多块钱了，等攒够三千元，就去买一尊铜佛像。

丹增曲塔走的时候，与我行了碰头礼，那可是寺庙僧人行的大礼哦。

我心里在想，不知道再过十年，二十岁的丹增曲塔会是什么样的？



[桑旦拉卓读后感]

2016年的雪顿节官方举办的活动，多数是在牦牛博物馆前广场举行的，人烟稀少的柳梧新区，在那几天顿时人山人海，似乎拉萨城里的人都来了，好不热闹。我也在“美食街”上慢条斯理地逛着，迎面碰见次卓嘎带着她的儿子曲塔还有小侄女，冲我笑了笑说：“我忘带钱了，给我借点。”平日里我们既是同事又是朋友，她更像是亲人一样的姐姐，以这样的关系对这点小要求，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给了，随后她带着孩子们去逛街买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