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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巴桑的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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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就是一年不如一年哪。

我们筹办西藏牦牛博物馆时,因为缺少人手,米玛就来到筹备办,主要是当司机,同时,也帮着做一些收集藏品、翻译和公勤等别的工作,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这期间,我们筹备办的同事到过他的家乡加查县好几次,与他的父亲——老农民巴桑也处得像亲戚似的,来回走动,都要捎上一点诸如茶叶、糌粑之类的小东西。最近再次去看望七十七岁的老农巴桑,他不如几年前了,耳朵眼睛都不太好,血压比较高,膝关节也有问题了。

巴桑常常坐在屋外的垫椅上,看着雅鲁藏布江边这个村庄,按照时序,核桃树、苹果树、桃子树开花结果,青稞麦播种成熟,村子里一茬茬人往而复返,家养的鸡鸣声唤醒一个个黎明,而他自己则一天天地变老。

几年前,比他小四岁的老伴桑曲吉去世,在达拉岗布天葬台远走之后,老人很孤独。他记得,老伴是近六十年前从她的家乡浪卡子县一路乞讨,来到加查县龙巴村的。那时,家境还很不错的父亲坚赞收留了她,后来嫁给了巴桑。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

加查县的龙巴村前是蜿蜒而来的雅鲁藏布江,背后是连绵不断的高山,距离十几公里高耸入云的杰波山上,就是著名的藏传佛教噶举派的祖寺——达拉岗布寺,历史上据说有过五万五千多名僧人,后来败落了。龙巴村里也有一座小寺庙,叫贝公巴,就是贝旦拉姆寺,这是村民自己的寺庙。几十年前,出过一桩怪事——

一位孤寡老妇住在贝旦拉姆寺边的一个山洞里,好像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平时人们很少看见她,只是吃饭时,她就到贝寺要上一坨糌粑什么的,又回到山洞里,长此以往,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可是,有十几天时间,她不出现了,也不来讨吃的了,贝旦拉姆寺便派一个小喇嘛去看看。小喇嘛来到山洞喊她吃饭啦,却看到一个满身长着水泡的尸体突然站了起来,那模样太可怕啦,小喇嘛吓坏了,直往寺庙里逃,那具活尸体追到寺庙,正在念经的僧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被这女妖的巴掌拍倒,一下就拍死了。小喇嘛藏在经书架子底下,找到一扇窗户拼命地逃了出去,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此时,从天空出来了一位护法天神,据说就是贝旦拉姆,天神一掌就把那位女妖打趴下了,可同时,也把贝旦拉姆这座小寺庙给打塌了。

此后,龙巴村的周围就很不太平。“文化大革命”来了,已经有九百多年历史的达拉岗布寺被砸垮了。村民们不知道这场灾难有多么可怕,他们甚至幸灾乐祸地用锯子把佛像锯断,做成酿青稞酒的铜锅,还赶着马车驮着残缺的佛像法器,乐不可支地到十几公里外的县城去当废品卖呢。

其实,巴桑的家境,在父亲坚赞那一辈还算不错。坚赞靠自己的聪明和勤劳,开垦了二十多亩荒地,还养了上百只山羊,可能还会做一些小买卖,在村里也是比较富裕的,他家当时还住着村里少有的两层楼。但有一年,村里的一家地主大户办喜事,村里比较富庶的人家都来祝贺,在那次聚会上,巴桑的哥哥加央喝了不少酒,一同喝酒的一位女子戏谑地朝他脸上撒了一把热灰土,惹怒了他哥哥,哥哥趁着酒劲,拔出腰刀捅向对方,没想到一下把那女子捅死了,哥哥被抓进县里大牢。虽然那个被捅死的女子临死前还嘱咐,这是因为喝多了酒开玩笑才惹的祸,希望家人不要去报复,但那女子的丈夫是一位康巴人,还是骑着马举着长刀来复仇,把他的父亲坚赞的肋骨打断了好几根,并且封了他家的二层楼。解放军进军西藏时,坚赞给解放军带路,回来又被叛乱的康巴人打得伤痕累累。解放军开给坚赞的带路报酬的单子,后来也给虫蛀了。因为坚赞勤劳发家,村里一些人借他的粮食不还,坚赞催粮时,又被那帮欠债人合伙打了一顿。经过这三次重创,这个家是要败了。败家之前,父亲把生前攒下的一些蜜蜡珊瑚,还有珍贵的古旧经书,藏在核桃树洞里。可在父亲死后,不懂事的孩子们挖出来卖了或者烧了。那些家底折腾完了,家境也就从此式微了。

但农民还是农民,还得照样下地干活,照样生儿育女。巴桑和桑曲吉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生养了七个儿女。大女儿索朗卓玛现在五十四岁了,大儿子占堆也五十岁了。这两位儿女至今未娶未嫁,一直守在父母身边。我们的同事米玛是最小的,生于1985年。中间的四个孩子,则都已经成婚,分出去各过各的了。

巴桑现在的家,就是长女和长子守着,三个人一起过日子。农村体制改革后,这个家一共有九亩地,九棵核桃树,三棵苹果树,五十多棵桃树。这些土地和树林,就在他家的周围,很像是一处家庭农场。巴桑和两个孩子在九亩地上种植青稞、土豆和大白菜等,每年的核桃、苹果和桃也有一些收入。但是,靠土地产出,那是太微薄了。好在龙巴村这里还有虫草,虽然不如藏北虫草的品质,但那也是一项重要的收入。所以,每到春夏之交的时节,村民们都要上山挖虫草,儿子占堆也要去,一去就要一个多月,家里就只有女儿索朗卓玛守在身边了,给巴桑老人做饭,操持家务。

2013年,我还是北京援藏指挥部的副指挥,按照自治区党委要求,每位援藏干部都要与基层群众“结对子”。我就把米玛的父亲列为“结对子”的对象。这样,我正好还能找个借口下乡,去为牦牛博物馆找藏品呢。

西藏的社会状况,据一些青年学者讲,叫作“非典型二元结构”,就是城乡差别特别大,体制内与体制外走的是不同的两种发展路子,完全是两码事。就普通百姓而言,都想进入体制,端上铁饭碗。可巴桑这一家,七个孩子都没有能够进入体制内,只有米玛的二姐,在米林县的公路养护段勉强谋了份养护工的差事,嫁给了一个汉族人,很少回家,休假时会到四川成都去。最小的儿子米玛不甘心在农村老家混下去,很小就出来打工。这孩子很聪明,人品也特别好,又能吃苦。他先是到外面学画唐卡,后来又学会开车,到矿山上开大卡车,因为有老乡熟人,又被安排到藏北邮政局当投递员。当投递员不懂汉文不行,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学会了汉语。因为米玛的驾驶技术比较好,赶上改革开放,他开着朋友的一辆车专门跑旅游运输,拉着汉族游客从那曲到拉萨,挣了一些辛苦钱。2008年,赶上拉萨骚乱,米玛看到那骚乱的场景太吓人了,感觉这一行也做不下去,便琢磨着改行,却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2013年,他把旅游出租车卖了,来到牦牛博物馆筹备办公室,做上了一份临时工。我知道,米玛来到拉萨谋生,是很艰难的,他没有资本、没有住房,现在三十岁了,虽然有女朋友了,但也没法正式成家。

我心里很清楚,米玛是希望通过在筹备办的临时工作能够转为正式工,我也很希望是这样,但事实上这不可能,因为现在录用公职人员非常严格,必须通过考试。而我本人先是援藏干部,后是拉萨市委市政府的聘用人员,没有能耐解决米玛的公职人员身份问题。没有办法,只能暂时作为牦牛博物馆的临时工作人员维持着,我也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所以,每次到加查县他的老家,见到巴桑老人,都很愧疚,只能从自己兜里拿出一点可怜的微薄收入来向老人略表

心意。

每次来到龙巴村,我都要问问巴桑老人,身体如何,有何困难。现在,西藏的城乡都实行了养老保险制度,但不知是具体办事工作人员搞错了还是怎么的,每年打给老人卡上的只有六百元钱,相当于每个月只有五十元,这么一点养老金能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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