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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塘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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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早早地布置上了;水果店里,两个伙计被老板支出来招徕生意,两人身上系着绿围裙,喊得十分热闹:“哎——橘子倒担卖喽,十块钱三斤,青菜也没嘎便宜的嘞——”“红心蜜柚哦——今年最好的一批喽,紧该甜紧该甜——”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配合得十分默契。寒露的耳边,本来总是响着排练时的鼓点声,被这烟熏火燎的气息一染,改成了民间音乐中的小锣,锵锵锵锵,土了吧唧又狡猾快乐。斑马线前头,行人一溜小跑地过马路,大公共居高俯视,蓄势不发,很有些爱民护民的威严——小锣声又换成了戚继光抗倭归来的大鼓,咚得隆咚、咚得隆咚、咚咚咚咚……

寒露走着看着,在这些平凡而嘈杂的生活场景里,藏着些叫她感动的生的欢欣与坚韧。她穿过一个小区抄近路走,小饭馆门前晒着香肠和酱鸭酱鱼,一家办丧事的住户在楼下搭了棚,棚外有几个男人边打牌边守灵,棚里有老太太敲木鱼:“千万不要做人呐,做人都是白忙活……”唱虽这么唱,情绪却是平和的,木鱼声极清脆,一板一眼打着节奏,超然之意,仿佛与琵琶曲《普庵咒》中有些像。

“皮蛋包儿!”

“小二包儿!”

“炸了!”一个男人“啪”地甩出一把牌。

“千万不要做人呐,做人都是活受罪……”

声音交叠,带着喜感。

寒露微微笑着,过了施家桥,穿进了游步道。沿着上塘河的这条游步道,从闹市区直到北郊外,绵延了十多里,道旁花木葱茏,地面上青苔遍布,外头马路再怎么拥堵,拐进这里,永远是一个清幽狭长的世界。在杭州这些年,寒露最熟悉的便是它,寒来暑往,不知走过了多少遍。快九点了,附近小区出来散步的居民已散去,夜空无云,河水微澜,冬月一轮,在游步道上洒着清辉。

四维上下虚空,澄澈中,一股柔情从心底泛起,也不只是为了什么。经过这么多年的挫磨,陷在泥里,掉在土里,如今的寒露已经零落成尘,早不是从前那个孤傲美丽的她了。然而也没什么,仍要继续往前走,也仍有一些东西,时常点燃她心中的欢乐。

寒露挺着背,款步前行,游丝般轻柔的筝声跟随着她,路边的景物时时变换。对岸,有时是时尚的住宅楼,有时是传统的白墙黑瓦;身边或是笔直的水杉,或是盘虬的樟树。不觉又贴近了岸边,离水中的芭蕉芦苇只一臂之遥。在某一处,游步道扩展得格外纵深,高林密荫之下,四季桂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小枫树的树叶微微摇摆;矮冬青结的鲜红果实在夜里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蓬一簇的轮廓;白天河边那缤纷的黄黄绿绿红红,到夜晚都成了幽微的浓浓浅浅淡淡。幽静中,气味与声音格外分明,泥腥土腥水腥扑面,风声水声鸟声过耳。

河边万物的欢欣与顽强,总能鼓荡起寒露的情绪,心中的曲调重又明快了。到了一片开阔处,一人多高的灌木丛换作了大盖亭亭的雪松,路的另一边则是一排排桃树,如今不是它们争胜的季节,树的枝干光秃秃的,在底下积攒着来年迸发的力量。一大片蓬头鬼似的沿阶草,抓着地面,一路地朝前涌过去。

金戈般的摇指声追着微贱而顽强的草浪响起来,琴声愈加雄壮。经过一个河边泵房,哗哗的水声给她心里的乐曲又增了几分威势。

路上时而过栈道时而爬高桥,上上下下好几次,寒露在音乐声中越走越快,情绪和节奏也随着她来到桥上时到达顶点。翻过这座桥便到家了,寒露立住了脚,面南而望,激荡的音乐让她有一种微微的醉意。水边的菖蒲芦苇,仿佛高胡二胡中胡,悠悠地拉着弦;另一边的柳条常春藤犹如古筝琵琶柳琴阮,明快地弹着拨着;风吹着水面和树丛,如笛子唢呐笙般袅袅不绝;远处樟树覆盖着一个六角亭和一片矮灌木,稳扎扎如同在敲打鼓铙钹。她两眉蹙着,手握成拳,隐隐指挥着这天地间民乐团的四个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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