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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王马殿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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咐手底下的弟兄大摆酒宴,今天要一醉方休!

土匪们平时吃饭没有多讲究,跟普通老百姓差不多,顶多炒菜、做饭、蒸窝头,非得赶上年节或者重要的日子,大酒大肉才敞开了造。不论什么东西,讲究吃一次就得吃过了瘾,比如想吃鸡,不预备别的菜,全是鸡,这叫“百鸡宴”;想吃羊,不论是烤是炖,全都是羊,这叫“全羊宴”。今天迟黑子兴致高,命令手下的崽子们,大摆“牛头宴”,在过去来说,这可了不得,以前的老百姓耕地种庄稼全靠牛,往重了说那牛就是家里的一口人,舍不得吃牛肉。迟黑子这个绺子中有几头牛,还是之前砸窑抢来的,土匪们不种地,抢了牛留下吃肉,至于什么时候吃,可不是你想吃就宰了吃,那得听大当家的。崽子们一听今天能开荤,七手八脚忙着去准备。想吃牛肉先得剥牛皮,土匪剥牛皮的方法与众不同,讲究剥活的,因为活剥下来的牛皮做靰鞡鞋最跟脚。剥皮之时将活牛拴在树上,用刀在四个牛蹄子上划一圈,再把牛头上的皮剥开卷到脖子,用铁丝一道一道钩住了系在树上,几个崽子抡棒子打牛屁股,把牛打急了往前一蹿,“刺啦”一声整张皮就剥下来了。

当天夜里,聚义分赃厅中摆好了桌椅板凳,点上一个火堆,牛肉炖熟了不切,一个人面前一大块。因为是给马殿臣接风,迟黑子和马殿臣的面前一人一个牛头,迟黑子端起酒碗说道:“今天‘打得好’上山入伙,咱这个绺子如虎添翼,比过年还喜庆,崽子们海搬海啃。”群匪轰然称是,在厅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酣畅无比。酒席宴间迟黑子跟马殿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告诉马殿臣:“你别看这是一群乌合之众,可咱们干的买卖不丢人,咱这绺子是耍清钱的。”土匪的绺子分耍清钱和耍混钱两种,耍混钱的土匪,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放暗枪、砸花窑[2],无恶不作,百无禁忌,天底下的坏事儿没有干不出来的。迟黑子这等耍清钱的绺子不同,有“七不抢、八不夺”的规矩,喜车、丧车不抢,背包行医的不抢,出家之人不抢,鳏寡孤独不抢,还有一些土匪们用得上的行当不许抢,例如摆渡的船老大、供他们藏身的大车店,等等。除此之外最忌讳“横推立压”,“横推”指的是超出人俗的恶事,比如人家已经告饶了,就不许打杀,纵然身为土匪,也尽量避免杀人;“立压”专指糟蹋女眷,土匪们管睡女人叫“压裂子”,这是绝对不能干的。耍清钱的绺子里有规矩: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皮,老百姓家的闺女不许糟蹋。谁坏了规矩枪毙谁,把人拖到低洼之处,脸朝枪口跪下,当面开枪射杀,不能从背后打,这叫不打“黑枪”。枪毙之外还有活埋、背毛、挂甲、穿花、看天等处置方法。“背毛”是用绳子活活勒死;“挂甲”是冬天把人扒光了绑在树上,身上泼凉水冻成冰条;“穿花”是夏秋之季给人扒光了绑树上,让林子里的毒虫小咬活活吸干了血;“看天”更为残酷,把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拉弯了,树顶削成尖儿,插进肛门里,再一松手人便被弹入高空。马殿臣听迟黑子讲完暗暗叹服,觉得自己没跟错人,虽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可不祸害老百姓,只做劫富济贫的行当,称得上绿林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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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酒喝得昏天黑地,转天早上,有崽子进来给马殿臣打水洗脸,伺候马殿臣拾掇好了,问了一句:“掌柜的,您到秧子房把合把合?”马殿臣点点头,抬腿迈步跟崽子前往秧子房。土匪都说黑话,将绑来的人票称为“秧子”,绑秧子是土匪的一项重要收入,可也不是见谁绑谁,提前让插千的打听好了,只绑有钱人家的重要人物。绑票的时候,土匪们手持猪套子躲在暗处,见到目标出现,立即出手套住对方的脖子,蒙上眼睛堵上嘴,装进一个大麻袋,叫一声“请财神上山”,背起来就走。很多地主大户成天猫在屋里,连大门都不出,生怕让土匪绑了票。前几天迟黑子设计绑来一个为富不仁的黑心老地主,事先让手下崽子们扮成出殡的队伍,抬上棺材就往这家的坟地中埋,那本家还有不急的?老地主闻讯暴跳如雷,骂道:“哪儿来的穷骨头?敢往太爷家的祖坟中埋死人?”忙带手下赶到坟地,见一众人等披麻戴孝、哭天喊地,已经挖好了坟穴,旁边有人撒纸钱,还有人吹唢呐,正要下棺掩埋。老地主气得破口大骂,扑过去一把抓住“孝子”的衣领,没等他动手,抬棺送葬的人齐刷刷摘掉了孝帽子,孝袍子底下探出一支支漆黑的枪筒子,其中一个人把棺材盖一揭,说道:“来吧,就等你了!”说完一脚将老地主踹进了棺材,钉上棺盖,一路吹吹打打抬上山,将人关进秧子房。

马殿臣进屋,但觉一股子恶臭扑鼻,包括老地主在内,十几个秧子并排坐在地上,身上捆了小绳,一个个脸如菜色、奄奄一息,保住这口气别咽了就算完。崽子们不把秧子当人看,一天两顿饭,一个梆硬的窝头掰成两块,上半晌一块,下半晌一块,一天仅给喝一次水,大小便固定时间,名为“放秧子”,没到时间憋急了只能往裤兜子里装。天寒地冻之时,秧子房没炉子,屎尿在裤子里冻成冰疙瘩,坐都坐不下。伏天更是难受,崽子们再不给水喝,渴的没辙了只好去舔裤裆上的尿。

为了防止秧子们“滑”了,晚上还得“熬鹰”,让秧子们两人一对儿,脸对脸坐好了互相抽嘴巴,一宿不能停,否则非打即骂,再不然就给上私刑,灌辣椒水、坐老虎凳,二龙吐须的马鞭说抽就抽,这叫“拷秧子”。为了让秧子们“交底”,家里趁多少钱、多少粮,金镏子、大烟都藏在哪儿,全得说出来,好定赎秧子的价码。而且把秧子折腾得没有人样了,本家来看秧子的时候觉得心疼,十有八九会赶快给钱。如若这家迟迟不来赎人,就从秧子身上卸点儿东西,或是鼻子,或是耳朵,或是剁根手指,让“字匠”写一封信给本家送去。家里人打开信封见到半只耳朵、一个鼻子,几乎没有不服软的。

赎秧子得给土匪进项,“大项”、“小项”一样不能少,“大项”是钱,“小项”是东西,赶上有钱的人家想赎人,得出多少钱呢?大项5000银元,小项烟土200斤、茶叶200斤、粮食100担、烧酒50坛子。小门小户会少要一点儿,那也够倾家荡产的。土匪虽然心狠手辣,但是轻易不撕票,活秧子可以换钱来,死了一文不值。有的绺子之间还互相倒秧子,你要不出钱来,便宜点儿卖给我,我有办法让他们家掏钱。可也真有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的,有的秧子在绺子里待上一两年,直到死在秧子房也没人来赎,这就砸手里了。还有的人家吝啬,有钱也不赎人的,要钱不要命,这样的人家能是善男信女吗?至亲骨肉都不舍得花钱赎,更别提怎么对待下人了。以前迟黑子绑过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绑上山的时候孩子才三岁,托花舌子[3]把话递过去,没想到本家老太太真狠心,也让花舌子给土匪带个话,这孩子太小,长大了也不知道是个葫芦是个瓢,让他跟山上待着吧,不赎了。这么小的孩子谁也下不去狠手,迟黑子只好认成干儿子抚养成人,后来也在山上当了土匪。迟黑子也疼他,因为此人肩上有片红胎记,起了个诨号叫作“血蘑菇”。

马殿臣点过秧子房的秧子,吩咐手底下几个崽子,把秧子分成两下子,良善人家出来的,洗澡换衣服,放到另一个屋子的火炕上,到时候给口饱饭吃。恶霸地主家出来的,仍关在秧子房,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死一百回也不为过。有钱的地主也不都是坏人,有的并无恶行,土匪只是图财,没必要让他们受罪。为富不仁的秧子仍交给崽子们,只要不死怎么都行,马殿臣也不去多问。有普通人家的迟迟不肯赎秧子,大当家让马殿臣从他们身上卸零碎儿,一般是“抹尖儿”,生生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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