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总司令采访记

1944年7月21日于延安

今天我采访了朱德将军，他是世界闻名的共产党军队的总司令。这支部队始建于1927年，当时只有两千人，到长征时期增至十万人，而到目前为止，八路军和新四军宣称它们拥有47万装备相当不错的正规军及210万有组织的民兵。这后一支庞大的军队是用各种武器，从红缨枪、手榴弹、来复枪、机关枪到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地雷武装起来的，在敌后的战争中起到了特殊重要的作用。这支联合部队的军事行动在庞大地区展开，从整个华北，包括南“满洲国”到山东的南端，从华中、沿长江南北两岸，到华南的香港和广东之间的狭长地带，直至具有战略意义的海南岛中部，这也是日本侵略军南犯的最偏远的地区。

朱德将军本人是一位身材结实、步履稳健、年纪58岁的和蔼可亲的人。他的一头浓密黑发，宽宽的脸庞，长着一双大大的安详的棕色眼睛，加上他富于理解的质朴，不同程度地使见到过他的美国人都会想起来亚伯拉罕·林肯的主要特征。从外表看不出来他是一位勇猛无比的军事将领，一位世界知名的、经历过许多次最严峻、最残酷的军事行动的战略指挥家。看上去他更像是任何人的父辈，在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天的活儿以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解开衣扣，放松地靠在一边，笑眯眯地和你交谈。这种谈话充满了他丰富的朴素的智慧，这是他从自己常年对各种事物的深刻了解中所得出的。所有这些特点都很适当地集中在他的身上。

下面是我问朱德将军的问题和他的答复。

（1）你对当前中国的军事形势及其发展有何看法？

中国和日本的战事已持续了七年，我们仍然致力于挫败正在进攻的敌人。虽然目前是反攻的大好时机，但我们的力量还不够充分。

谈到敌人和我方的形势，我们发现日方在政治上正陷于孤立并处于一种日益增加的、不利于他们的全局形势之中，而它还在极力巩固其占领的大片领土，期盼着某种新的国际形势的转变。这种巩固表现在军事方面，就是日本企图建立大陆交通的完整系统，把中国从军事联盟中排挤出去并把威胁日本的空军基地往后推。经济方面，它打算利用在我方游击队不活跃的地区的资源支持它在中国的战争。它取得了成功。相反，在游击根据地，它却遭到了失败，因为我们经常破坏它的交通和生产，对其贸易实行封锁，切断它的人力、物力供应。总体来看，日本人取得一些胜利，譬如在长江流域，他们可以为其部队取得给养。他们也可以自阳泉的大兵工厂得到一部分武器供应，这是老太原兵工厂把厂址搬到了距离钢铁和煤炭资源较近的地方造成的。

敌人在打通北平至广州的铁路以后，企图进一步渗透，他们就会离开大平原而转向山区进攻，那样，他们的军事力量就不得不分散，交通也会困难起来。假如我们动员更多人力和资源——这是必要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一机会粉碎这种渗透。

说到中国，她的国际环境比之日本强百倍，但由于当前政府普遍实行的打击日本同时也打击共产党和人民的民主要求，中国人民不会适当地动员起来，国家的潜在力量也无从发挥。经济方面，我们人民的生产和财政力量也不能充分用于建立一种战时经济，而只能是为了极少数人的利益。在交通方面，中国还没有抓住时机，利用我们伟大的人力资源对落后的生产方式予以补救。结果，我们不仅不能前进，在正规战场上，部队还继续遭到失败，这主要归咎于政治和经济原因。

但是我们在敌后有另一条前线。在这里，八路军和新四军十分充分地发挥了群众的力量，人民动员起来了，部队组织起来了，抗日民主根据地也建立起来了。经过七年的艰苦斗争，我们在敌后建立起一个新的前线，一支抗日的新军。正是因为敌人经常被迫分散兵力以对付我们，正规前线多年来才得以稳固。譬如洛阳，如果没有八路军在黄河北岸，就不会这么长时间留在中国人手里。因为在正规的前线没有采取相同的政策，也因为八路军、新四军及其他机动部队在敌后没有得到有力支持，因此，中国过去和现在都没能阻止日本向前推进。

考虑到改进目前这一情况的可能性，可以讲，目前唯一可行的战略就是利用机动和游击战术继续对敌人进行全面的消耗战。

今天敌人的薄弱环节就是在占领了大片领土之后，力量过于分散，这就给了我们机会逐个地打击其相对来讲小而孤立的集中点，因此大大地将其削弱。在今天的条件下，这是唯一合适的战略。

我们希望中国的形势在未来有所改善。只有当政治、经济和军事政策有所改变，正规前线的形势也才有可能改观。只有取消了半封建、半法西斯的独裁统治，建立起民主政治，武装人民大规模地发展游击战才有可能。在部队里，禁止灌输反共思想，使部队树立起一个目标，即共同打击敌人。部队里的特务制度也需取消。具备了以上条件，加之有了不只给正规军，也给在敌后的我军以盟军的武器装备，我们才能够巩固，两支军事力量也才能同时进行反攻。

（2）你认为什么是最好的同盟战略？同盟国对中国帮助的最佳形式是什么？

同盟战略有两个方面：从海上到陆地和在大陆进军打击日军。这和尼米兹计划[1]有联系，大陆战争必需依靠同盟国提供援助中国的军事力量以及发展了的人民的力量。取得这一成果还需要其他步骤，如对八路军和新四军给以快速和相当数量的援助，使其在盟军最后反攻中予以配合作战。没有这些基础，在中国打败日本几无可能。为了达到这一目标，负责正规战线的当局在军事、经济、政治方面的改革也是绝对需要的。

（3）你是否不承认由美国军方提供给养装备的中央政府军在缅甸打仗极为出色？

正规前线部队之所以吃得好，穿得好，是因为他们离开了不能给他们吃穿的那个军事和经济机制。同时也是因为他们离开了使他们保存力量同时打击日本、共产党人和人民民主愿望的那种政治机制；也还因为他们面对的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假如他们再次回到旧机制下，我以为他们的战斗力就会降低。不可忽视一些表面事实的内在含义。

（4）八路军、新四军如何和同盟军合作？

就目前来讲，合作只能是非直接的。当日军在东南亚和盟军作战时，我们可在华中和华北增加兵力对他们不断进行骚扰。再就是在我们根据地建飞机场，更好地营救盟军飞行员，提供有关敌人的情报，在我军控制下的河北、山东、江苏、广东沿海部分地区供应盟军潜艇的军需给养。然后可以从非直接合作发展为直接合作。假如在尼米兹计划下，盟军在中国沿海登陆时，我们可以予以帮助。假如从南部大陆进攻成为事实，我们就可以直接以军事行动予以支持。

（5）八路军和新四军对同盟军有何要求？

武器弹药，无线电设备，医药及技术人员。我们欢迎同盟军的技术顾问。空军合作，目前可限于运输，送一些我们需要的物资。（从另外交谈中，我得悉，最急切需要的是轻型、可携带的小炮，用来摧毁铁路沿线敌人的碉堡。为此，火箭筒也可能用得上）战术上的合作可以在将来进行。

注释

[1] 尼米兹，指彻斯特·威廉姆·尼米兹（1885—1966），美国海军上将。尼米兹计划指珍珠港事件后，他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