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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点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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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尊吾抢过报纸,摊于面前,才醒觉看不见。将报纸叠成一个巴掌大方块,每一折都用尽全力,折角锐如刀锋。

    阿克占老玉招呼众武人,要抢邝恩貉回来。

    李尊吾未动,如入魔境:“或许他真是弃暗投明。也好,也好。”阿克占老玉听到,凑过来耳语:“李大哥,你怎么啦?没忘吧,他那三拳是在这里挨的!”

    如梦方醒,“噢噢”两声,李尊吾随众去了。

    在路上,大伙想明白了,不能劫人。报纸攻击的是武会名誉,武会拿不出比“慢性药”更高明的武学说辞,抢出邝恩貉,更会被市民看低。

    李尊吾:“那就去看看他吧。”

    尼姑庵经过清扫,负责接待的混混言辞礼貌,说大拨看热闹的百姓刚过,还来过记者。此时尚有三四位百姓,见来了武人,怕出事,快步离去。

    庵内供的是站姿观音像,下摆一张窄桌,胡邻炭和邝恩貉各坐一端,对聊喝茶,亲如友人。捆绑示众,官府要管。无绑之绑,不知胡邻炭用了何法。

    望见李尊吾,胡邻炭起身:“你徒弟是个人才,在我手里废了,可惜。你们爷俩聊聊吧。”踱步去了后堂。

    李尊吾原地未动,武人们上前打量。

    邝恩貉双眼突出,暴着血丝,面色黑里透青,努力想坐正,但控制不住地向左斜――是肝脏受损的迹象。

    走近几步,闻到一股浓烈气味,分泌头屑过多,是肾脏开始紊乱的表征。李尊吾:“你出声,我听听。”嗓音可以测五脏内情。

    邝恩貉:“说什么好呢?”发出“好好好”三音,这是山中七年说得最多的话,心机和狠劲在此三音。

    李尊吾:“你会一天比一天糟,现在是难受,后面是受苦。看了报纸?”邝恩貉应声,有自嘲笑意。

    登了报纸,他死,就是人命案。胡邻炭不会让他死,只会让他成为一个废人。无绑之绑的方法很简单,内伤深重,他走不动。

    李尊吾凑近:“上古之人,大啸而抒情,大啸而长生。到舜帝时代,模拟啸音,制木为琴。琴生啸废,从此世人知琴而不知啸了。战场大将、乡野游侠多有当敌大啸、当月大啸的记载,便是上古余绪。

    “啸法留存于武人。古传,大啸可长生。疑难杂症、无医少药时,以啸来自医。大啸不是大喊大叫,抵齿吹气为啸,舌头藏于上牙之后,翘舌吹气,出不出声都可以,出则惊天地,不出泣鬼神。你的舌头,受吹之时,能向左右自然舒展,便提起了肾气,可补救肝脏损伤。”

    不待邝恩貉反应,言罢出庵。

    站在街头,李尊吾又一次忏悔,刚才所言,是师父当年话语。自己识字不多,师父是武状元出身,说话有魅力,与练武相比,更爱听师父讲拳。

    当小伙子的时候,想击垮名拳名家,也想找个人,像师父那样把拳讲给他……可以肯定,师弟沈方壶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他是个击人击倒、打人打死的人……或许自己的天赋,不该做搏命争名的豪杰,该是个隐居的教拳者……

    李尊吾蹭了蹭脚。京城至今还是下雨成泥的土路,天津早是沥青路面,硬邦结实,等武人聚过来,道:“你们先回去吧,老玉也回去。其昌陪我。”

    陶其昌陪着,见李尊吾一副想事的神情,没敢打扰,一恍又行出百步,问:“师父,咱们去哪儿?”

    “针灸世家金针张,开馆行医的,找起来不难吧?”

    入金针张医馆,未开口,一尖利喉音响起:“你这双眼,整个天津,也就我能治。”

    当即心凉,像个街头兜售的小贩,如此不稳重,怕无真才实学。

    李尊吾:“不治眼。向你打听个事?按出诊付费。”

    “金针张看病,不收钱!”

    略感惊讶,或许他不是小贩习气,只是性烈。乡下医生不收钱,过年过节收点礼。但在城里,如何过活?

    李尊吾口气和缓:“得罪。请教一事,光绪铜人。”

    北宋宫廷医馆教授针灸时用铜人模具,铜人裸体,等人身高,周身布满穴位小孔。明朝仿制过一具,北宋版不知所踪,传说流失到蒙古草原。清朝继承了明朝的皇宫,明版铜人也在其中。庚子年,铜人被八国联军当纪念品掳走,皇家医馆依据文案记录,重制一具,正当光绪年间,称为光绪铜人。

    针灸铜人是皇家用具,不现民间。

    江湖传言,因与某位御医私交,金针张家有光绪铜人,每一个开医馆者皆发一具,以作平日研习用,秘不示人。

    金针张:“没有。”

    李尊吾左手放于诊脉布垫上:“我是个拿刀劈人的人,脉象很乱,人只要杀过人,身体就不会好。”

    金针张:“我不受威胁。”

    李尊吾:“不是威胁你,我在说我的心事。”

    闪过一道枯叶色泽的黄黑之光,尺子刀搭在金针张肩上。

    李尊吾:“你我都是艺人,我是武艺,你是医艺。艺人该尊重艺,如果我用刀摘掉你帽子,像用手一样,不失型,不弄乱一根头发,就让我见见。”

    中国人在正式场合戴的帽子不能松垮,要契合头型,用手摘有专门技巧,才能摘下不失帽型。医馆,是医生最正式的场合。

    听无回音,李尊吾翻下眼皮:“觉得简单了?”

    金针张声起,意外冷静:“你手艺好,我自然识货。”

    似火车齿轮巨响,或是手表一声嘀嗒,帽子落于桌面,在金针张两手之间。

    铜人男形,两米三厘。

    铜人复制再复制的是宋朝版式,清人一米六几是常态,以两米三厘为常态的宋人,内心与世界都不一样。即便体格巍峨的宋人,也被金人夺走一半疆土,被蒙古人灭国。

    手抚铜人,如坠历史尘沙,李尊吾蹲下:“我要了。”

    金针张是久历江湖的冷静:“此物是张家秘物,让你见一眼,已是法外开恩。拿走,我对家里没法交代。”

    李尊吾含笑:“真的是没法交代,我还要把它公之于众。”

    英雄欺人,自古英雄都是欺负人的人。

    次日,买《中外实报》,有邝恩貉伤情的追踪报道,说身形佝偻如老人,时有忍痛哼声。

    深山七年,心知邝恩貉学艺的狠劲,得一句指点,便如猪吃食不撒口般练习不休。凭这股狠劲,应该啸法受益,暂时保住内伤不恶化。

    坐姿和哼声都好作伪……不由得生起厌恶,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不喜欢此徒……机心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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