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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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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我决定马上搬家,离开怒江峡谷。





自从班朗河洗澡时险遭母熊毒手后,我又有两次被母熊盯梢跟踪。一次是我躲在土坎下用望远镜观察藏野驴时,野驴突然炸了窝似的飞奔起来。不一会,望远镜 里赫然出现了母熊狰狞的面孔。我朝天空打了好几枪,才把它赶跑。另一次是我在山上解大便,蹲在一棵大树下,正操作到一半时,突然头顶的树枝哗啦啦地响,吓 得我提起裤子就跑,跑出老远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该死的母熊正骑在那棵大树的树杈上……





我在明处,母熊在暗处,天天担惊受怕,时时要提防它的突然袭击,小命吊在刀尖上,这日子怎么过呀?母熊已把我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有我没它,有它没 我,水火不能相容。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在高度戒备中,一天二十四小时,总会有松懈麻痹的时候。已经好多天了,我神经高度紧张,吃饭不香,难以入眠,服了 安眠药,好不容易合上眼皮,就会梦见母熊张牙舞爪扑到我身上,吓出一身冷汗……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自己会精神崩溃的。小丽丽虽然很可爱且有情有义,但毕竟 是熊,我没必要为了它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惹不起躲得起,我决定把野外观察站搬迁到一百公里外的虎跳峡去,远远地离开蛮不讲理的母熊。好在我对珍贵的藏野驴已考察了一个多月,收集了不少资料,够我写一篇有分量的博士论文了,搬家不会影响我的工作的。





搬家需要马匹来驮我们的行李。那天早晨,强巴到附近的村寨借马去了,我则忙着拆卸帆布帐篷。突然,母熊又出现了,它直立着从树林里走出来,两只前掌捂 住肚子,慢慢朝观察站走来。看见我后,它不但不躲避,还嗷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我顿时火冒三丈:到现在还纠缠不休,简直就是个无赖,太过分了嘛!再说, 大白天的,大摇大摆来袭击我,难不成我是泥捏的纸糊的豆腐做的,你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玩火者必自焚,得意忘形决没有好下场!你把我的忍让看做是软弱好 欺,哼,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谁更厉害!





我拔出左轮手枪,子弹上膛,打开保险,愤愤不平地跨出栅栏,穿过吊桥,径直迎着母熊走去。我的枪法虽然很差劲,但近距离射击母熊这么大的目标,是不会 有什么问题的,枪膛里的六颗子弹足够它受的了。虽然法律不允许猎杀棕熊,但当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可以例外,正当防卫无可非议。





事后,我完全可以这么说,我正在行走时,母熊突然从大树背后扑出来袭击我,我躲不掉也跑不了,朝天射击也未能吓唬住它,眼瞅着熊掌就要落到我的脑袋上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它击毙。





我是动物学家,谁也不会怀疑我是在说假话的。





我站在一丛杜鹃花后面,双手握枪摆开射击的架势。我的位置十分理想,前面是斜坡,我居高临下很便于射击,万一母熊连中数弹后仍顽强地朝我扑来,齐腰高 的杜鹃花丛能起到屏障的作用,让我可以从容地退回观察站去。我决定等母熊走到离我五步远的时候再开枪,这样子弹命中的把握要大得多。





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母熊庞大的身体在薄薄的晨雾中越来越清晰。十步……八步……七步……六步……母熊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越来越响亮,我瞄准 它的心脏,咬紧牙关正想扣动扳机,突然,母熊停了下来,呜地轻叫了一声,音调委婉含有凄凉的韵味。随即,它低垂下头,神情显得有点萎顿。这很反常,我扣紧 扳机的手指不由得放松了。嗷呜,数秒钟后,它又抬起头来冲着我叫了一声。那不像是怒气冲冲的咆哮,也不像是刻毒阴沉的诅咒,倒像是在诉说不幸,再看它的眼 睛,没有了狂妄也看不见杀机,眼神散乱,哀戚痛苦,好像在企求着什么。我听不懂棕熊的语言,不知道它要干什么,怔怔地望着它发呆。它见我没反应,有点急 了,举起右掌做了个类似招手的动作。就在这时,我看见它的腹部血肉模糊,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随着它的招手,一团白花花的肠子流了出来。怪不得它走路时两 只爪掌要捂住肚子,它是受了重伤了!





我猛然想起小丽丽,眼光在母熊身后搜索了一遍,没发现小丽丽的身影,难道小丽丽它也……





嗷呜,嗷呜,母熊不断急切地朝我做着“招手”的动作,然后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看我,意思很明白,是要我跟它走。我脑子豁然开窍,它这次 到观察站来,不是来找我寻衅报复的,而是遇到了大麻烦,来找我帮忙的。母熊有麻烦,小丽丽肯定也跑不了。我急忙关了左轮手枪的保险,跟在母熊的后面。





母熊穿过树林,钻进一条荒草沟里。在平地上行走时,它双爪捂腹,直立行走;遇到坎坎坷坷,不得不用前肢撑地时,便只好松开爪掌,顾不得肠子会涌出来; 又走到平地上后,它就坐下来,用爪掌将肠子重新塞回肚子里。一路上,它的伤口一直在流着血。也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它走得很慢,一条两公里长的荒草沟足足 走了一个小时。





从荒草沟里出来后,母熊开始爬一个小山坡。山坡的坡度稍稍有点陡,它只能四肢着地才能爬上去。一大团肠子吊在它肚子外面,惨不忍睹。快要爬到山顶时, 它的肠子被一丛荆棘钩住,它怎么扯也扯不下来,反而越缠越紧。它痛苦地呻吟着,不顾一切地往前拱,结果就像扯线团一样又把肠子扯出一大截来。我实在不忍心 了,看在小丽丽的分上,走过去帮它把肠子解开了。它伸出黏糊糊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大概是在表示谢意吧。





登上小山坡的坡顶后,我发现那里的狗尾巴草被压倒了一大片,有两棵小树也被连根拔起,一头健壮的公雪豹背上被抓得稀烂,脖颈被咬开,倒在血泊中。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殊死的搏杀。





母熊一登上小山顶,就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嘴里嗷嗷叫唤着。不一会儿,从一块大石头背后传出小熊应答的叫声。我奔过去一看,果然是小丽丽,藏在大石 头背后,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我把它抱起来一看,它的一条后腿被咬伤了,流了一点血,但没伤着骨头。我赶紧脱下衬衣,给它包扎伤口。小家伙躺在我的怀里, 舔着我的脸颊,呜呜地叫着,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





可惜,我什么也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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