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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01.女人的名字,永远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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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知道她活在这个世上不容易,如果能让她死的时候不孤单,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的话像大炮一样轰击着她,她心中坚固的城池,在他猛烈的炮击中摇摇欲坠。她还想坚持,还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抵抗进行到底。她的语气已经透露了她斗志的丧失。她说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行不?他说我要说的话都说了,你既然不肯嫁给我,我活着也没意思。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不会再拦你,你现在就可以走。方子衿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她哪里敢走?如果自己这样一走了之,他真的自杀,自己岂不是要遗恨终生?经历了那么多曲折磨难,有一个肯为自己去死的男人陪伴,还有什么遗憾的?她的心在融化,坚冰破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差不多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醒来时,接近中午了。看一看身边,床空着一大块,顿时有一种梦一般的怅然,有一种梦醒后的失落。怎么办?走还是留?如果现在离开,代表她拒绝了他的抢婚,哪怕彼此间已经有了那个浓情酣畅的晚上。这个空间,或许是他有意给自己留下的?做女人做了三十年,第一次有了女人的感觉,那一切令她留恋不舍。走和留,对于她都是艰难的选择。

    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彭陵野回来了,迅速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在胸前,才问了一句是谁。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请她起床吃饭。她慌忙掀开被子,抓过衣服往身上穿。推门出去时,有两个穿民族服装的妇女等在门口,一个妇女手中端着一盆水,另一个妇女手中拿着毛巾。她往门边让了一下,两个妇女跨进来,将水盆放在房间里。按照土家族风俗,新姑娘出嫁的前三天要哭嫁,新姑娘见着谁就要哭谁,见到少女时的朋友要抱头痛哭,表明难分难舍。见到过去的仇人也要哭,表明自己成为新人了,过去的仇消失了。见到媒人,就不是一般的哭,而是一边哭一边骂,自然是骂媒人狠心,将自己牵线牵离了娘家,断了自己的母女亲情。最后一晚,是哭嫁的重头戏,这一家的所有女人全都围在新姑娘的闺房里,最权威的是奶奶,其次是妈妈,她们身边围着姑姑姨妈姐姐嫂子等。待嫁的姑娘坐在床上,陪哭的围在床前。这种哭也不是真哭,只是哭出一种姿态,以一种特有的哭腔唱着一首又一首绵绵不绝的感恩歌。哭嫁时,新姑娘会一个一个地哭唱,谁对自己有什么好,谁的恩情自己无法忘记。长辈则会哭诉养她之不易。也有方子衿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娘家可哭的,便由婆家安排一间房子,再请一些人陪哭。两个女人告诉她,洗完脸,接着梳头开脸,就要哭嫁了。

    方子衿根本没有听那个妇女唆,而是看着那盆水发呆。那仅仅是一盆清水,没有牙膏牙刷。中国农村贫穷落后,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别说是刷牙,很多人连洗脸也都免了,像猫一样,用手往脸上抹上几把,算是完成了一道手续。彭陵野也不刷牙吗?想到昨晚自己被一张没有刷牙的嘴亲了又亲,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继而一想,彭陵野在医学院读了两年书,这个卫生习惯应该是有的。

    她四处看了看,见旁边有一只喝水的搪瓷杯缸子,拿过来舀了一杯水放在旁边,洗过脸,再用那杯水漱口,没有牙膏牙刷,只好以手指代替。她很想洗一洗下身。昨晚那样折腾,还不知留下了多少污物。可她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宽衣解带,只好作罢。另一个女人已经端来了一碗粥,还有一块黑乎乎的肉,摆在里面一张小木桌上。洗过脸,女人叫她吃早餐。她想,这或许是仪式的一部分?坐下来,先看看那块肉,像是火烧烟熏的,黑黑的,上面有一层油。再看那碗粥,大大的一只青瓷碗,装着奶白奶白的一碗。奇怪的是没有筷子。她实在是饿坏了,端起那碗粥猛喝了一口,前所未有的畅快。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钳起肉,咬了一口,顿时满口的膻味。她想吐出来,继而一想,在这个灾荒的年代,能有这样的肉吃,已经不容易。于是忍着恶心往肚子里吞。

    饭后随女人出门,沿着陡峭的楼梯往下,到了楼底,抬头往上一看,暗吃了一惊。昨天被抢来时没有细看,这幢吊楼好高,比平常的三层楼还高吧,全是方方正正的石块垒成,看上去像是电影里鬼子的碉堡。想到昨天差点从这里跳下来,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跳了,恐怕死不了,只会落下残肢断腿吧?再回头看一眼,发现这楼是依山势而建的。前面的支柱差不多有两层楼高,后面却很矮,而她和他试图跳的那扇窗,恰好是对着后面的。难道说,彭陵野明知跳下去不会死,甚至受伤都不可能,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被她迅速按下了。当时,彭陵野是真诚的,这种真诚透过他的目光传递给了她。人生或许总会有些遗憾吧。至少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成为完整女人的男人,就该庆幸。这样一想,她的脚步开始轻快起来。

    这是县郊的一小片民族居住区,杂居着土家族、汉族和苗族。她昨晚住的房子不知是不是彭陵野家的,反正是这里最好的一幢。女人带着她向山后走,绕过那道山梁,后面还有几间吊楼,她们走进了最好的一间。屋子里早已等着一帮女人,戴着青色的头饰,穿着鲜红的服装。她们起初唧唧喳喳不知说着什么,见方子衿等进来,立即缄了口,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她。方子衿从她们的目光中读到一些特别的信息,似乎是一种惊艳的感觉,也是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带她来的那个妇女向她们交代了几句,其他人立即散开,各自干活去了。有人拿出来一堆土家族妇女的衣服,放在方子衿面前。有人端来一盆水,拿来一盒粉。她很想说我不用这些东西,继而一想,算了,任由她们摆布。

    女人让她坐在一张凳子上,拿过粉盒,往她脸上敷了一些粉,再拿起粉盒旁边的一根红线,在手指上不知怎么绕了一下,将线绕成一种剪形。方子衿很小时看大姑娘出嫁,见识过开脸,知道是用这种红线在脸上滚动,将脸上尤其是额上的汗毛拔掉。看看那只粉盒,再看看那根线。粉盒里的粉只有一半,原本应该是粉红色的,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白了,带点暗黑色,不知用过多少年了。那线应该是白线染红的,上面有一层厚厚的油腻,已经成了黑色,也不知是在多少女人脸上滚过的。见到这东西,她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伸手拦住女人。女人说,女人出嫁一定要开脸的,这是上辈留下的老规矩,要开走脸上的霉气,变成一个新人,带着运气进入夫家。如果不开脸,被夫家发现了,会被赶出门的。

    开过脸,别的女人过来给她换衣服。那衣服红红绿绿的,看上去有点怪,也还算漂亮。可她毕竟不是土家族,穿上这衣服觉得别扭。既然已经决定了,她不再坚持,一切由着她们摆布。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又有人往她头上蒙了红盖头。所有人出去了,刚才的乱,也就静了下来,只留她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那里。她想,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却也算令人欣喜,总算是正正规规风风光光把自己嫁了一次。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跨进来。她见人家年纪大,主动打招呼,岂知那女人根本不理她,手里提着只小凳,进门后将凳子往屁股下面一塞,坐在她的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大哭起来。方子衿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哭,一下子傻了。这里哭声刚起,又有一个高龄女人搬着一张凳子进来。前一只脚刚跨进门,后一只尚没有完全进来,哭声便起。她一边哭一边将凳子摆下,坐下时,已经是泪眼婆娑。方子衿明白了,这是哭嫁。小时候陪着父母回家,曾见人家哭过。最初,她一点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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