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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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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医院的门口。过了一秒钟,过了两秒钟,过了三秒钟,她的身影还没有在我的窗前出现,天哪,这说明她已经站在了医院的门前!我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让视线几乎成了零角度往门口望去,真的看到了她站在门前,而且是面向着门,不是为了躲避风雪在门前停留。我看到她,举起手,停了片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我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跳过去,猛地拉开门。她,明媚的脸像一记重拳击打在我的心窝,使我眩晕,令我窒息,使我眼睛里突然地涌出了泪水。一股清新的寒气挟带着雪花扑进屋子,寒气里还扶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我知道这是她使用的香水的气味。她,在学校里念书时就开始使用香水,我记得有一次她和一个疯狂地追随着她的女生在前面走,我在后边十几步远的距离跟随着。我听到她大声地对那个女生说:香水是女人的内衣!那时候我的座位与她的座位隔着两张桌子,隔着两张桌子我就嗅到了她的气味。她的气味在五十个学生制造出来的混浊气息中若有若无地漂浮着,令我的心思犹如一只追逐花香的蝴蝶……她客气地对着我点点头,柔声问我:

    “管大夫在吗?”

    “不在……”我感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嘴唇好像冻僵了。我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急忙补充道:“我叔叔马上就会来,他是很敬业的,他不会不来的,他肯定会来的,上次下冰雹他顶着小铁锅都来了……”

    她微微一笑,收拢雨伞,跺了几下脚,闪身进了门。她将雨伞竖在门后,脱下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对着门外抖了几下,然后,顺手把门关上了。清冷的世界被门板隔在了外边,炉火熊熊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已经将对她的种种不满抛到脑后,心里剩下的只有甜蜜、幸福和激动。她将珍贵的羊绒大衣搭在自己的臂弯里,眼睛四处张望着,好像要寻找挂衣服的地方。可惜我们这里没有挂衣服的地方,叔叔和婶婶的衣服都是随手搭在椅子背上或是扔在诊断床上。我急忙将叔叔平时坐的、有一个灰突突坐垫的椅子搬到她的面前,她却已经在病人坐的小方凳上坐了下来,那件羊绒大衣就顺便放在了膝盖上。现在我才看清,她穿着一件几乎拖到脚面的白色长裙,裙子的面料很好,看上去十分光滑,也许是丝绸也许是别的东西。从裙裙下露出她的藏在白色羊皮鞋子里的脚,我的眼前出现了夏天看到过的她的涂了指甲油的脚趾的模样。她的头上紧绷绷地蒙着一条很大的白色绸巾,更突出了她光滑的额头,使她的样子有点像俄国小说插图里见到过的少妇形象。但是她很快就将双手伸到脑后,解开了围巾,她说:

    “你们这里真暖和啊!”

    我实在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为她干点什么,她的话正好提醒了我。我提起铁皮壶,抄起煤铲,往白亮耀眼的炉膛里填了几铲煤。然后我又弯着腰,用炉钩子捅着炉底。炉膛里的火哑了片刻,突然地轰响起来。我听到她在我的身后说:

    “你学得怎么样了?该出师了吧?”

    我用炉钩子在地面上画着道道,不好意思地说:

    “哪里……什么也没学着……你知道的,我很笨……”

    我听到她吃吃地笑起来,但是这略微沙哑的笑声马上就停止了。这不是她的风格,她笑起来向来是响亮的没完没了的,像初次下蛋后急于向主人表功的小母鸡。我抬起头,看到她将羊绒大衣和围巾紧紧地按在肚子上,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我急忙问:

    “你怎么啦?病了吗?”

    “没什么事…”

    “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叔叔!”

    七

    我冲出门口,在大街上撒腿奔跑,刚跑出几十步就与叔叔和婶婶相遇。我喘着粗气说:“叔叔,快点吧……”

    “怎么啦?”叔叔厌烦地问。

    “有病人。”

    叔叔哼了一声。

    “是谁?”婶婶问。

    “孟喜喜……”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叔叔瞪了我一眼,又哼了一声,道:

    “她能有什么病!”

    “性病!”婶婶冷冷地说。

    叔叔没打伞,戴着一顶黑帽子。雪花在他的头上,好像在黑帽子上又摞上了一顶白帽子。婶婶撑着一柄已经很少见到的油纸伞,跟随在叔叔的身后。

    到了医院门前,我抢先几步,拉开门,让叔叔和婶婶进去。孟喜喜抱着大衣和围巾站起来,叫了一声管大夫。叔叔哼了一声,根本不看她,婶婶的眼睛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好像一个刻薄的婆婆要从儿媳的身上挑出点毛病来。我听到婶婶阴阳怪气地说:

    “原来是孟小姐,您可是稀客!怎么了,哪里不舒坦?别站着,请坐,请坐。”

    孟喜喜坐回到方凳上,脸上浮现出尴尬的表情。我看到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额头上还在冒汗,原来一贯翘着的嘴角也往下耷拉了,沿着她的嘴角出现了两条深刻的纹路,一直延伸到下巳上。

    叔叔站在门口,用那顶黑帽子啪啪地抽打着身上的雪。抽完了雪,又点上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拍起来。我心中焦急,但叔叔一点也不急。婶婶脱去外衣,装模作样地换上了白大褂,然后走到水龙头前去刷她的杯子。壶里的水开了,哨子吱吱地叫着,蒸气强劲地上升。我慌忙地将开水灌进暖瓶里,水溅到炉子上,发出滋啦啦的响声。我说:

    “叔叔,水开了,您泡茶吧。”

    叔叔将烟头猛嘬了几口,扬手将烟屁股扔到雪地里。我看到烟屁股里冒出了一缕青烟,然后就熄灭了。叔叔咳嗽着,从他的黑皮包里提出了他的大茶缸子,然后又打开抽屉拿出他的茶叶桶,将茶叶倒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扣到茶缸子里。我早就提着暖瓶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了,等他刚把茶叶扣进缸子里,开水就紧跟着冲了进去。

    叔叔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扯过白大褂披在身上,把墨水瓶和处方复往眼前拉拉,低着眼睛问:

    “哪里不好?”

    孟喜喜移动了一下凳子,身体转动了一下,与叔叔对面相坐,嘴唇颤了颤,刚想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哭叫:

    “管大夫管大夫,救救俺的娘吧……”

    随着哭叫声,门被响亮地撞开了。一个身穿黑衣的肥胖妇女,像一发呼啸的炮弹冲进来。我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卖油条的孙七姑,她的油光闪闪的棉袄上散发出刺鼻的油腥气。

    叔叔拍了一下桌子,厌烦地说:

    “你嚎叫什么?你娘怎么啦?”

    “俺娘不中啦……”孙七姑压低了嗓门说。

    “怎么个不中法?”

    “呕,吐,肚子痛,发昏,”孙七姑的嗓门又提高了喊:“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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