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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乃右肩一塌,右臂伸出交椅外,捉沙滩上的一只贝壳。前多忙帮他,蹲下身时,见素乃的食指中指夹住贝壳,拇指虚勾,无名指、小指上扬,整只手状如飞鸟,正是拿棋子的标准手势。
棋子以此手势打在棋盘上,可发出清脆之音。
前多眼睛湿润,素乃坐正,抚摸着贝壳:“做了三十年第一人,也挨了三十年骂。为保住地位,像军事家一样思考,政客一般行事,艺术家一样追求才艺,剑客一般恐惧体能衰退,无一日松懈。做第一人是把自己放到火上烤。大竹减三取代了我,等尝到其中难处,就不会那么厌恶我了吧?”
前多:“大竹减三的危机一直存在,听闻是他利用陆军军部的关系,将俞上泉从上海战火里接出来的,俞上泉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独霸棋界的最大隐患唉,我已远离顶峰较量的圈子,如果小岸壮河师兄还活着,一切都不同了。”
自怜哀命的情绪瞬间击中了他,现出古稀之人才有的麻木神情,一身的肉都老了。
素乃:“我三十三岁做了本音,一直在风口浪尖,其实无风无浪也是一种人生,也是一种棋。”
前多“嗯”了一声,俯身低头,将素乃腿上盖的毯子抻拉平整。素乃不忍看他,转头望海,见少年捧着一只海螺兴奋跑回。
素乃:“我陪他下过十一盘棋,他是院生中个性最接近小岸壮河、棋风最接近你的孩子,可惜,我来不及训练他了。”
前多迅速抬头,看看素乃,又看看少年,左眼里有了悲喜,右眼依旧麻木。少年跑近,将海螺递向素乃:“看我捡到了什么!”
素乃笑眯双眼,展开手中的贝壳:“我也捡到了东西。”少年不屑地撇嘴:“无用,又做不了棋子。”
素乃叹道:“是啊,一副棋子的贵贱全看白子,黑子是石头磨的,白子则是贝壳磨的,贝壳是越厚越佳,棋子厚不过四分,打在棋盘上便无力度。九州向日海岸以出产贝壳闻名,但要凑出一盒一百八十枚的白棋,也要耗时数年,价格之昂贵,可在繁华市区买一所七间房的宅院。”
少年脸涨得通红:“我就有一盒向日海岸的白棋!”素乃身后的一众少年也涨红了脸,小声嘀咕着“我也有”。
老人们均大笑,前多外骨的表情生动起来,故作训斥状吼道:“你们的都是实用级,本音说的是雪印级。”
素乃变形抽缩的左手里挺出中指,指着贝壳:“实用级是用贝壳中部打磨的,此处最厚,超过四分不难,但纹理过粗,打在棋盘上的音质尚入耳,可供练习之用。如用于比赛,观感、音质都欠品位,所以称为实用级。”
手指向贝壳边沿滑去,未及边沿便停住。素乃:“外围部分细致多了,磨成棋子,纹理弯如月牙,称为月印级,可上大赛。”
手指抠住贝壳边沿。素乃:“边沿磨成的棋子?,纹理犹如雪花晶体?,是细密的直纹?,称为雪印级?。珍贵在直纹?,宁直勿弯这是为人之道,可惜人人做不到?,终其一生?,会有多少违心之事啊?!棋子上的直纹含着大自然对人的警诫。”
少年专注地听着,素乃一笑:“看看你的力气,你能把海螺扔多远?往海里扔。”少年一愣,看着手里的海螺,眼神颇为不舍,但没费话,转身向海而去。
素乃又滑出唾涎,前多外骨忙俯身用手帕擦去。素乃的眼光一直盯着少年的背影,言:“他是我的雪印级。”
前多感到脊椎一串冰凉,撤身收好手帕,郑重地说:“明白您的意愿了。日后俞上泉和大竹减三两雄争霸,不管谁胜出,都会由本音一门结束他。”
素乃缩在椅子里,闭上眼睛。
海面涌起一行高楼般白浪,少年扔出手中海螺。
橙黄色的棋面上,立着一颗白子。棋子两面的中央点鼓出,向边沿渐薄,如此造型,为求落子之声。
棋盘高而中空,如琴之共鸣箱。评价棋盘的档次,除了木质、刻工,音质尤为重要。造型精良,而音质不佳,便为俗物,棋士耻于一用。
下棋,可享受如水滴石的音韵。
白子微微晃动,落子未久,余音在心。棋盘前坐着一位马脸老者,岁月令原本丑陋的脸变得庄严,他是俞上泉的师父顿木乡拙。林不忘跪坐在他面前,仍盘头遮面。
林不忘:“本音一门在四国岛巡拜,为素乃的中风祈祷。”
顿木凝视着棋盘上的白子,面无表情,“啪”地又打下一枚。棋音清冽,令人一醒。
林不忘:“天道不公,总是为难好人,让恶人逃脱。经过你我二十年的坚忍,等来了俞上泉,终于凑成击败素乃的天时、地利、人和。不料决战前夕,他竟然中风,在棋上,我们永远也无法击败他了!”
顿木乡拙又打下一枚白子,原来不是下棋,仅是听音。余音未尽,他叹一字:“命。”
光线暗下一层,林不忘起身,拉开纸门,庭院里是三棵经过整形的松树,枝干曲拐如龙身,松叶翠绿如草。
室内光增,棋子的贝壳肌理显现,是雪印级的直纹。
顿木:“我一生与素乃为敌,年轻的时候,梦到他的卑鄙,在深夜里都会气醒;进入中年,开始分析他的手段、心理,时常感慨这是另一种人啊,令我大开眼界,有时还暗生佩服。”
林不忘“啊”了一声,顿木浅笑:“不是佩服作为棋手的他,是作为枭雄的他。从他的行事里,我总结出对付他的方法,他结交政客、军人,我便结交企业家,他控制三大世家,我便争取业余爱好者你最好的老师,就是你的敌人。他令我成熟起来,看懂了世俗。”
林不忘忽有凄凉之感,庆幸脸遮于口罩,否则不知会是什么表情。顿木:“他长我数岁,先一步入了老年,我随后也到了。再看他,常起关心之情,怕他生病,怕他受政客军人欺负,子女不孝顺,惹他生气”
林不忘:“对,我也常祈祷他无病无灾,好好活着,等着我们击败他。”顿木手伸入棋盒,玩弄着一颗棋子:“我与你不同,我是真的关心他。”
林不忘一惊,直腰相看。顿木嘴角显出一个方形的皱纹,那是他自嘲的笑容:“我和他,都老了。”
老了?林不忘暗怪自己想到了俞母,进而想到自己也至“老了”的边沿再次庆幸戴了口罩,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不敢在世上露出表情。
顿木:“俞上泉怎样了?”林不忘用力“呵”了一声,表示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倾听,言:“他全家已安顿下来,昨日拜望您之后,大竹减三为给他压惊,将他接到地狱谷温泉去了。”
顿木:“啊,泡温泉是最好的放松,俩人真是好朋友。”林不忘眼中显出温情:“是啊,他初到日本时才十二岁,本来内向,又语言不通,我担心他孤单寂寞,待不下来,不料棋院里最狂傲的棋童大竹减三竟然跟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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