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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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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不忘成为被俞上泉降级的第三个人。大竹减三被降级,是与俞上泉的巅峰较量,输得堂堂正正;广泽之柱被降级,是广泽三盘弃权;林不忘作为成名多年的老资格棋士,与疯了的俞上泉对局,本有“胜之不武”的嫌疑,竞还被降级,便招世人耻笑了。

    前多外骨请林不忘去日租界喝咖啡,林不忘依旧盘头,换了身白色西装,左耳挂着口罩。每当心情沮丧,便要穿白色衣服――这是许多棋士的习惯。着白衣与泡热水一般,有生理效果。

    为何人会觉得咖啡热于茶?因为咖啡的色彩更重?两人无言品着咖啡,前多眼光一转,看向窗外。窗外,西园春忘又挨打了,他的“日本人!去南美!”的布条正被焚烧。

    林不忘正闭目,让咖啡冒出的热气熏着眼皮。窗外,西园的脸上挨了一皮鞋,鼻血如两根粉条,滑落胸前。

    打他的是三位日本青年,头上绑着写有“努力”字样的白布条.其中一人停止了动作,警觉地看向身后。身后,站着一位穿白西装、盘发、戴口罩的人。

    另两个青年也转过身。前多追到林不忘身后,表情紧张。青少年的暴力极为可怕,因为他们全无顾忌。

    林不忘口气虚弱:“知道你们头上‘努力’两个字的来历么?”青年一愣,林不忘继续说:“这是密宗用语,不是用力,是‘专注’之意。空海大师回归日本,他的老师惠果阿阁黎的临别赠言是‘努力努力’,你们应该专注自己,而不是殴打别人。”

    三个青年均皱眉,显然理解他的话有些困难。林不忘补充说明:“你们配不上你们头上的‘努力’二字。”三个青年大骂混蛋,冲了过来。

    林不忘一挽袖口,露出左小臂。三个青年视之如视蛇,本能地缩回半步。

    左小臂上有一块强健得凸出的肌肉,蛇腹般收缩、舒展。前多视之,亦有恶心之感。

    为首青年骂一声,掏出把折叠水果刀,掰开。林不忘眼神中有了难得的笑意,上臂袖中滑下一块白光,贴在小臂凸出的肌肉上。

    为首青年抡刀上前,却觉一只白蛾子扑面冲来,本能地甩手驱赶。白蛾钻过手指,贴在脖子上。青年回手一拍,感到手心黏热,心下宽慰,想是拍死了蛾子。

    他甩手把掌心的死蛾子掸落,随即听到一阵蛾子急扇翅膀之声。没拍死?他转头,看到一弯血柱射到另一个青年身上。

    他颈上的动脉血管被割破,飞蛾扇翅之声消失后,他倒下。

    活着的两青年跑得不知去向,西园自地上坐起,见脚前有一块正方形的刀片。

    林不忘和前多走入法租界时,前多说:“你杀了他。他是日本人。”林不忘回答:“日本人从来是杀日本人的。林家是贵族,有杀贱民的特权。”

    这项特权在明治维新后便废止,前多不想争辩,轻叹:“他不见得是贱民。”林不忘低吟:“物情骚然,难保中庸。乱世里,错了也就错了。”

    他俩在法租界咖啡馆中坐了三个小时,喝下六杯咖啡,未有一语。他俩一直在偷听邻座两位法国青年说话,说的竟是日语。

    法国青年的桌上摆着数本杂志,其中有东京棋院出版的《棋道》。法国青年甲:“他的眼里有着阴冷的光,胜利者特有的阴冷。他的脖子细长洁白,具有少女一般清纯的特质――天呀,日本人竟然这么写他们的围棋霸主。”

    前多心知那是新触觉派小说家丹始凉诚笔下的俞上泉,《棋道》杂志有聘请新锐作家写观棋散文的传统。

    法国青年乙:“不要误会,日本人说一个人像女人,并不是真的说像女人。日本文化精致雕琢,具有女性气质,所以日本人形容一个东西好,总是不自觉地写得近乎女性。他们写一个三百公斤的相扑手,也用少女来比喻。哈哈。”

    法国青年甲:“日本人是最不具备浪漫性格的民族,浪漫首先是向往大空间。日本人只喜欢小空间,对大空间感到不自在,他们的礼品盒、饭盒、居室都是越小越安心。”

    法国青年乙:“是啊,很难相信侵略中国这样的事是他们干出来的。”

    法国青年甲:“一个民族能不能侵占大空间,是由这个民族的语言决定的。中国话几乎没有语法,四处蔓延,随意转化,是对无限事物的无所谓态度。日语的语法过于繁复,是对有限事物的严格划分,用说日语的思维是无法把握中国大地的。”

    法国青年乙:“是啊,咱俩用了两年的时间学汉语,至今无法通读一份中国报纸,而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说流利的日语,越严格的东西越容易掌握。”

    法国青年甲:“我研究了一年围棋,未能发现围棋在哪方面比得上国际象棋。棋类游戏无非是数学思维,日本从来没有第一流的数学家,我敢肯定在两年之内,我将称霸日本棋坛。围棋作为一门低劣的游戏,将被历史淘汰。”林不忘戴上口罩,掏钱包要结账离去,但他又摘下口罩,反手敲一下法国青年甲的椅背,道:“日本的围棋高手我是一个,想跟你下盘棋。”

    法国青年甲诧异回头:“可以……但这里没有围棋。”

    前多一阵激动,叫道:“有纸有铅笔,就可以下棋了!”

    吧台小姐提供一张二开黄板纸,前多在上面画了棋盘。凭空所画,而横纵间距犹如尺量。少年时代在找不到棋盘的地方,他常用这种方法过棋瘾,一入画三角一人画圆圈,等于黑子白子,被吃的棋子涂成实心黑来表示。

    林不忘用铅笔尖刺刺手心,道:“先摆上九个子吧。”

    让九个子,是对刚学围棋的小孩才有的事。法国青年甲抗议:“绝对不可能,世界上不存在让我九子还能赢的人!我在欧洲已经研究了一年围棋,我知道围棋该怎么下。”

    法国青年乙帮腔:“他是世界范围里国际象棋的前二十名,五次获得法国公开赛冠军,还是哥廷根大学的数学博士!”

    林不忘眼中有了敬意,询问姓名。法国青年甲自豪地说:“拉克斯!”

    林不忘点头:“你是天才……九个子!”

    拉克斯制止另一个青年再出言抗议,仰脸一笑:“世界上没有可以和国际象棋媲美的棋类。如果你坚持九个子,好吧!输了,要接受教训。”

    他在纸上画了九个三角。

    半小时后,林不忘俯上身,涂着纸上的三角,连涂十几个,停手问:“都要涂黑么?你是数学博士,应该算得出你死了多少子吧?”

    拉克斯转身向柜台喊:“美女,再给一张纸!”

    咖啡馆亮灯时,地上摊了七张纸,都有一行涂黑的小三角。林不忘戴上口罩,起身离去,前多跟随出门。

    两人行出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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