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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仕女后,平子难得离开索宝阁片刻,她与俞上泉的短暂相会,是在夜晚煮水时。秋瑾墓按照街心公园样式修建,墓区内的地面平整,可供绕墓散步,墓后有一方廊,供游人歇息。方廊柱子间挂上帆布,成为索宝阁住所,其余人露宿在墓外树林里。
为尊敬亡者,墓区内不生火,炉灶砌在树林。索宝阁有深夜喝茶的习惯,喝了提神的茶,反而会睡着。清缴的私人物品多在杭州当铺,典当的钱基本用于给索宝阁买上等龙井茶。
平子煮水时,俞上泉会走到附近,两人对视一眼。在清缴官的监督下,四不原则中的“不交异性”得到严格执行,即便是夫妻也不容许接触。俞上泉曾因与平子说话,遭到赶出集体三天的惩罚,那三日像乞丐般在一个桥洞下度过。
一日傍晚,俞上泉等平子时,两辆马车入树林,车头坐着顿木乡拙和炎净一行。第一辆马车是十张军用帐篷,第二辆马车是紧俏商品――萝卜。
顿木好像不认识俞上泉似的,谦虚询问:“听说大辉宝阁是世界的天皇,我们特来奉献贡品,请引见。”
原要回避的俞上泉,停下脚步,转身问:“师父,是您么?”顿木:“在神的面前,人人平等,不要叫我师父。”炎净也表达了对索宝阁的崇敬之情。
俞上泉克制喜悦,详细交待献贡品的礼数――将贡品洗净,双手过头地捧着献上。炎净:“啊!我们带了三百多个萝卜,每个都要这样么?”
俞上泉被问住,表情焦躁起来,似要发狂。炎净表示自己服从递三百次萝卜的命运,他方缓和下来。
面见索宝阁后,两人请求加入道门,不料遭到拒绝。索宝阁:“道门里的日本人太多了!实在不能再要。”经过一番沉痛请求和再奉送二十张军用折叠钢丝床的许诺,索宝阁勉强答应留下一人。
顿木离开秋瑾墓时,向炎净说:“拜托了。”
顿木和炎净来杭州已有一段时间,暗中观察俞上泉数次,见其虔诚神态,知道难以劝说,于是顿木借用军界关系,搞了一批军用品做礼物,想投身道门,再借机相劝。
炎净曾入山修炼,有应付修行团体的经验,只能留一人时,便是他留下。他刚打算找俞上泉交谈,俞上泉因为跟煮水的平子对视时间过久,被清缴官发现,受到“驱除两日”的惩罚。
炎净只好看着俞上泉离去,无聊地留在集体中。
秋瑾墓不远,是范文程的衣冠墓,他本是一代名相范仲淹的后人,却协助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入主中原,建立清朝。
当年一品官排场的百米墓道荡然无存,因修马路,墓所在的小土山挖去三分之一,行一段二十米土路,便至墓前。
墓顶已坍塌,且经过盗墓。墓正面雕刻门柱装饰的石块断裂,似真成了门。它是俞上泉上次外出时发现的,早选好的夜宿之地。墓正面的裂口勉强可通过他消瘦的身躯,墓内空无一物,顶部缺口处露出一方无星无月的夜空。
俞上泉卸下挎包,取出手纸、地瓜干、水杯等杂物,用报纸铺好地面,准备静坐至天明。
响起一声轻咳,睁眼见墓门裂口外站着一尊相扑手般的壮硕身影,体重不少三百公斤。来人腰佩一柄长刀,刀鞘破旧。
来人:“杭州产龙井名茶,中日的茶道是如此的不同。中国饮茶如读书,当窗明几净、视野开阔,日本饮茶需光线晦暗、空间狭隘。这个墓门像是日本茶室的门,弯腰侧身才能进入。茶室的窄门是为阻挡武士,腰中插刀,是进不去的。”
俞上泉:“也许只有除去腰间的刀,自己的锋芒方可显露。”
来人:“你在十番棋上的锋芒无人可挡,即便你疯了,俞先生,您知道自己疯了么?”
俞上泉:“知道。”
来人沉默稍许,道:“上品的刀生了锈,是可以磨掉的,你的病也如此。”
响起俞上泉的叹息。夜空驶过一架战斗机,机身上的夜灯亮如流星。俞上泉:“多谢……广泽君,你怎么这么胖了?”
来人正是广泽之柱。他摘下腰间的刀,立于墓门一侧,道:“第四盘棋输给你后,我每夜都会惊醒,每夜都有噩梦。醒后,我会吃很多东西。你对于胜负的执著,令你产生强大的意志力,我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能避开它。”
俞上泉取了地瓜干,伸出墓外。
广泽的呼吸声显露,重如捶击的六七响后,又归于无声。
他接住地瓜干,含在口中,却不愿咀嚼。
俞上泉:“你误会了,我对胜负并不看重。不是想胜就能胜――这才是围棋。我想的只是让自己委身于围棋的流势,任其漂流,不管止于何处――这是我与你对局时的心情。”
广泽咬口地瓜干。
俞上泉:“但棋有胜负……棋下完后再看,我总对自己留下的反击气势而震惊,在一些纤毫之处,也是豁出性命的下法。”
广泽:“棋手的基本素质就是不能受人摆布。”
俞上泉:“我们不但有对手,还有命运。”
响起广泽急剧的咀嚼声,柔软的地瓜干似能将牙崩裂。
俞上泉摸着墓门裂口,道:“这扇小门可以令人摘下身上的武器,但心里的武器又如何摘下?”
广泽伸手还要地瓜干,俞上泉摇头表示没有。广泽如抢食的狗,猛扑上前,手扒裂口,要强挤进来。但他发胖的身躯卡住了。
俞上泉不由得一笑,取一片地瓜干塞入广泽口中。
广泽含着地瓜干,脸上的急切神情隐去,也笑了:“我要是硬挤进来,胸骨会断。”
俞上泉:“是呀,要进入自己的内心,硬挤是不行的。”
广泽眼光定住,地瓜干全部吸入口,无声地咽下。他慢慢抚摸左右石壁,忽然两肩一错,钻了进来。
俞上泉眼神闪亮,孩童般好奇:“怎么做到的?”
广泽手指点在地上,划出一个圈:“我是一刀流宗家,一刀流有个特殊格斗训练――圈斗。在一个泡澡木盆大小的圆圈里,两人贴身搏斗,脚先出圈者输。因为范围狭小,拼力气的结果,只会是两人一块跌出圈外。所以不是较力,而是腾挪。我把裂口当成圈子,便找到了感觉。”
俞上泉理解地笑了:“围棋也是这样,正因为有一个有限的棋盘,所以才能发生无穷变化……还有一片地瓜干。”
广泽摆手表示不必,只想坐一会儿。
两人正颈立脊,寂然静坐。
天明时,广泽睁开眼,见俞上泉正仰头看墓顶残缺处露出的蔚蓝天色。
口中仍有地瓜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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