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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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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赢。

    第四局次日,俞上泉开劫。劫,是佛教术语,表示常规之外的突变,禅宗的悟性等于是劫,将需要生生世世修行方能证得佛果的浩瀚时间浓缩为一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劫,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

    棋盘上的劫,是黑白双方各由三子形成一个拱形,轮番提吃拱形内的对方棋子,形成死循环。为破解死循环,围棋规则是甲方提吃后,乙方不能接着反提,需要在别处走一手,迫使甲方应一手,再反提。如果甲方那一手不应,便输掉此劫,以别处的利益,形成转换。

    劫会关系一块棋的死活,或是一条阵线的崩溃,输劫后的转换常不能成正比,一个劫往往改变全局。

    蹲踞的形状令俞上泉产生劫的联想,觉得是天给予的提示,以此破除炎净对自己行棋节奏的控制。

    午饭休息时间,他没有直接去餐厅,先去院中蹲踞前洗手。素乃持拐杖,在前多外骨的搀扶下走来,由于顿木乡拙自尽身亡,他担任了对局的裁判。

    素乃:“蹲踞模拟的是山泉,进入茶室前蹲下洗把脸,都市里的茶室就变成森林中的草堂。蹲踞带来另一个天地,就像劫虽只是一个点,却在一盘棋上带来另一盘棋,让原本安全的地方,又变得危险。”

    俞上泉没有应答,起身调整竹管中水的流量。素乃准确地说出他的心中意象,稍有不快之感。

    素乃:“蹲踞很低,使得洗脸的人都要蹲下,茶道师利休用它,令战国霸主――丰臣秀吉进入茶室前放低自己,产生恭敬之心。你开的劫,可降服强者,也有蹲踞之妙。”

    不待俞上泉回答,他示意前多搀自己走了。

    一片残叶飘下,落于蹲踞中,如反提的一子。

    俞上泉望着窗外的蹲踞,缓缓将头转回。下午重新开局后,炎净三十五分钟未落子。

    劫仍在。

    院中响起一声鸟鸣,炎净似因此声而下定决心,上身前倾,做出即将打子之势,不料说出的是:“我输了。”

    俞上泉忙端正坐姿。

    俞上泉离开广化寺后,炎净到院中蹲踞前,让水长久地浇手背。素乃在前多的搀扶下走至他身后,道:“师弟,你长于绞杀,而非劫争,不要再给俞上泉开劫的机会,回到你擅长的领域中。”

    炎净洗把脸,双手许久方从脸上撤开:“在对手擅长的领域战胜对手,才是一个棋士的乐趣。就算我最终败了,也可给后世留下一套劫争的棋谱。”

    素乃由前多搀扶蹲下,也洗把脸,然后让前多退后,悄声言:“师弟,广泽决战时,说的是‘留下一盘名局’,你说的是‘棋谱’……请不要再作劫争。”

    炎净淡然一笑:“师兄,你忽略了我的年纪,到我这个年纪,不会再像年轻人般张口便说名局。围棋的奥妙,毕竟要深阅人生,方能懂得。我确实没有下出名局的自信,但我说棋谱也并非自轻自贱。”

    素乃:“我有不祥的预感。”

    炎净:“师兄,止言。”

    第五局如果炎净输了,便累计输了四局,他这个当代最高段位的八段棋士便被降级。这将是日本棋界难以忍受的耻辱。

    开局后的第一、二日,炎净巧妙地控制着俞上泉的行棋节奏,让一贯飞扬迅速的他迟缓下来,下出数步老套常规的选点。

    第三日上午十点,俞上泉开劫,炎净毫不犹豫地应劫。素乃判断,俞上泉急躁了,在周边尚且广阔的情况下,此劫的利益不大,即便胜了,也仅是护住原有的角地。对于此劫,炎净处于可胜可弃的自由状态,胜则杀俞上泉一角,弃则利用打劫换取他方更大利益。

    飕团拽素乃的衣襟,素乃未回头,抖掉飕团的手指。飕团又递上纸条“俞上泉不是挑战,而是保守――对否?”素乃将纸条揉了,严厉低语:“你是外行,坐在这见证已是荣幸,少言!”

    相比于顿木乡拙的善言软语,素乃的刻薄似乎更让飕团受用,他不但没怒,反而找到感觉,挺起腰杆,周身鼓劲地端坐。

    当众人判定俞上泉误算时,俞上泉忽出奇手,在劫后又开一新劫,两劫连环,封死了炎净一块大棋。炎净失去自由选择权,只能赢劫,此时再弃,便损失过大。

    双方开始了严酷的争劫。飕团端坐四十分钟后,终于累得斜靠在秘书身上。在秘书的搀扶下,他离开对局室,到隔壁茶室休息。

    茶室内是中式八仙桌和太师椅,飕团垂腿坐了一会儿,道:“还是中国人会享受啊。”敲敲面前的黄釉八仙过海图的茶壶:“下棋很辛苦,给俞上泉换口好茶吧。”

    在劫争的关键时候,俞上泉的头忽然垂下,开始长考。十分钟后,响起鼾声,竟是睡着。

    棋史上,从未有过棋士在重大对局时睡着的先例。工作人员请示素乃,素乃回答:“或许俞先生是在调整自己的体能,以坐姿睡觉睡不了多少时间,先不打扰他。”

    一小时后,俞上泉仍未醒来,炎净命工作人员拉开纸门,露出庭院风光,欣赏片刻后叹道:“这么好的天气,如果不下棋,太遗憾了。”

    两小时后,俞上泉依旧酣睡。飕团回到观战席,递给素乃一张纸条:“如果他一直睡下去,会因超时判负么?”素乃没有再把纸条揉了,写道:“是的。但这么取胜,写成报道会很奇怪,还是让他醒一会儿,再睡吧。”

    工作人员拿一个药水瓶置于俞上泉鼻下,迅速开盖又迅速合上。俞上泉打了一个强烈的喷嚏,醒过来。他审视棋盘,似乎忘了局势,重新找思路。

    落下一子后,记录员在旁边记下耗时和位置。俞上泉伸手要了记录本,递还时问:“我怎么用去这么长时间?”记录员老实回答:“您刚才睡觉了。我们怕您困乏影响下棋,所以没有立刻叫醒您。”

    俞上泉:“啊,我昨夜失眠,确实是累了。如果再睡着,请立刻叫醒我。”记录员答应了。俞上泉从怀里掏出一个海盗牌口香糖的铁盒,取出一片,放入口中咀嚼,以减缓困意。

    刚落下的一子,诱使炎净打赢两劫,俞上泉右下角净死。但炎净在角部耽误两手,俞上泉趁机占据中腹要冲,获得攻击上方的主动权。

    炎净本来最善于长途追杀与反追杀,但刚才的劫争似乎改变了他的行棋节奏,把一个应该在几手之后下的一手棋先下了出来,俞上泉借用这个颠倒的次序,开出一个新劫。

    炎净即将劫败时,俞上泉的头慢慢向左肩滑去,睡着。记录员大喊一声:“俞先生!”俞上泉没有反应,记录员起身近前要推醒他。

    素乃呵斥:“太粗鲁了!”让记录员坐回原位。炎净沉浸在思考中,无暇顾及室内众人的微妙反应。

    飕团递上字条:“炎净君的棋不行了?”素乃回纸条:“俞上泉会一直睡下去么?”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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