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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心智模組的日常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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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一年級時,我得知自己有所謂的「跨時效用函數」。這不是某種診斷,更不是某種疾病,而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東西。這是一條用來描述你願意延遲滿足的方程式,也就是你願意放棄某種你喜愛的東西,以便稍後換取更多。

舉例來說,如果有人向我保證,如果放棄今日一百元的工資,一年之後我就能獲得一二五元,那我或許願意這麼做。然而我朋友跨時效用函數的調校方式稍有不同,要他放棄現在的一百元,得保證他一年後能拿到一五○元。

這又稱為「時間折價」。人們會替未來「打折」,覺得一年後的一百元,不如今日的一百元。在上述的例子中,我朋友替未來打的折扣幅度比我還大。

無論如何,根據我在經濟學課堂上看到的模型,不論我的跨時效用函數是如何調校、我的時間折價幅度有多大,到隔天、下週甚至明年,計算方式都不會變。我的折價率會是我穩固而持久的心理特徵。

我認為佛陀對這項主張會有所懷疑。祂不會把這些特徵視為持久的,當然也不會視為人們心理的一部分。我猜想,如果祂是我的大學同學,一定會在經濟學課堂上直接站起來說:「嘿,各位比丘,你們對這有什麼想法?心理構造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

事實上,祂或許不會用這麼破壞性的方式來質問。不過從佛教文獻來看,祂確實在另一種情況下說了同樣的話。這是祂進行的某次無我說法,其實這是祂最初也最有名的無我論述,也就是我們在第五章看到的那一次。

在第五、第六兩章,我主要聚焦在佛陀基本無我論述的其中一部分:「五蘊」不在你的掌控之下。一如祂隨後提到你跟五蘊的關係,並不等同於一國之王和其領土之間的關係。

我先前只有輕輕點到佛陀無我論述的另一個重要部分,那就是自我流變的、無常的特質。在祂問了僧人「心理構造(行)是永久還是無常的」(色為常耶?為無常耶?)後,祂得到了預期的回答:「是無常的,世尊。」

接著佛陀繼續問,說這些無常的東西「這是我的,這是我,這是我的自我」,是否有意義?

「確實沒有,世尊。」

佛陀以同樣方式把另外四蘊探討了一遍。在每個討論中,祂堅稱那些會改變的事物都不該是自我的一部分。祂並未明言原因。[1]而要提供最完整的解釋,需要深入探討佛陀時代流行的自我概念。不過,當然了,且不論祂的智性思考脈絡,祂的論證中的確有個常見想法十分吸引人:我們確實會把自我(內在真實的我)視為某種持續的東西,那是即使我們從孩童、成人再到老人,仍舊維持不變的東西。

不過事實上,我們當然會變。而且不止是從孩童變成大人那種改變。我們每個時刻都在變,而有時候,我們會依循著通常被視為不變的向度在變化。

這要回到我的跨時效用函數。心理學家發現,如果你讓男性觀看他們覺得有吸引力的女性照片,他們的跨時效用函數(也就是他們對未來的折價率)會改變,變得比較不願意放棄手上的現金(沒錯,實驗中給他們的就是真正的錢),來交換未來額度更大的現金。

為什麼一個人的基本財務哲學,會在看了女性照片後發生改變?這點我們稍後會討論,但是可以先給你一點提示:這似乎牽涉到上一章所討論的心智模組。更廣泛來說,心理的流變、無常,這些在佛教徒看來會讓他們對於自我的存在抱持疑慮的東西,多少可以描述為那些模組的運作。以這個角度來看待事情,有助於闡明佛教靜坐的核心悖論:接受你的自我並未掌控一切、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並不存在的這項事實,能讓你的自我(或是那些像是自我的東西)重掌一切。

這個時間折價的實驗,屬於特定的實驗類型:心理學家藉由操縱受試者的心理狀態,來觀察他們的意願會如何變化。關於自我的重點,通常就與這個實驗一樣:有些東西你或許認為是頗為牢靠的心理特徵,結果事實卻不怎麼穩固。

舉例來說:你會想跟著大家走,還是選擇人跡較為罕至的路?正確答案是:看情況!

《行銷研究期刊》有篇研究提到,藉由媒合銷售辭令及媒體背景,可以為廣告商提供增加廣告影響力的方式。研究人員讓不同受試者觀看來自不同電影主題的影片:恐怖片《鬼店》,或是愛情片《愛在黎明破曉時》。接著,每組受試者會觀看兩部美術館宣傳片的其中一部。第一部宣傳片的銷售辭令是:「每年超過上百萬人造訪」,第二部的銷售辭令是:「喧囂中的孤獨」。

第一種銷售辭令會讓觀看過《鬼店》的人更喜愛美術館,更想要造訪,有可能是恐怖的情境讓他覺得人多比較安全。觀看《愛在黎明破曉時》的人反應則完全相反,有可能是浪漫的感覺會讓他嚮往較親密的環境。

這個結果似乎還不至於翻天覆地。我們都知道人在不同心境下會表現出不同行為,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當我們處於浪漫心境之下會改變行為。不過,進行這項研究的人並不認為「心境」模型適用於此。

共同參與這項研究的心理學家道格拉斯.肯瑞克和弗拉達斯.格里斯克維西斯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有許多「次自我」(有時肯瑞克也會用「模組」)。而他們主張,在這個研究中,你所觀看的電影,決定了由哪個次自我╱模組來掌控你對宣傳片的反應。愛情片讓你把主控權交給「求偶配對」模組,恐怖片則讓你把主控權交給「自我保護」模組。

我可以想像,佛陀會喜歡這種語言。另一種描述此種狀況的方式(「我」在不同「心境」下會有不同作為),只是在迴避祂似乎一直提出的問題:如果你隨時會變換喜好,那麼怎麼說每一刻都是同樣的「你」?用「心境」來替換「你」的形象,豈不止是在掩蓋一項事實:今日的你和明日的你,並不是同一個你。

我們可以花一整天討論這個問題,但值得注意的是,過去二十多年來,不少心理學家已經同意了肯瑞克和格里斯克維西斯(以及上一章的庫茲班與葛詹尼加)的看法:可由心智模組的模型來適切描述心智的動態。在這個觀點下,如果你建造了一具機器人,其腦袋的運作方式跟人一樣,然後你請電腦科學家描述其運作方式,他們會說,機器人的腦袋是由許多部分重疊的模組所構成,且模組裡面還有模組,層層疊套。而機器人遇到的處境,則會決定當下由那些模組來主導運作。這些電腦科學家可能無法確切指著機器人的某部分程式說:「這個部分就是機器人的自我。」

最接近自我的東西,會是決定由哪些模組負責應付哪些環境的運算法則。而這個算則不會是我們所說的人類「意識自我」(CEO自我),因為人類不會在意識中決定要啟動浪漫模式還是恐怖模式。確實,如果心理學家告訴受試者,電影會改變他們對銷售辭令的反應,或是女性的照片會改變他們的時間折價率,受試者可能會感到驚訝不已。

因此,如果那個為我們切換頻道、啟動新模組的東西,並不是「意識自我」,那會是什麼?其實,模組的啟動跟感受密切相關。《鬼店》讓你恐懼,而恐懼感似乎在啟動自我保護模組時參了一腳,讓你想在群眾中尋找庇護。《愛在黎明破曉時》啟動了浪漫感受,而浪漫感似乎會召喚求偶配對模組,讓你嚮往親密的場所。

模組由感受觸動的這個想法,讓我們得以看清佛教兩大基本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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