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方式和市场

这个过程所造成的结果，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控制的一个复杂阶级组织体系，但也包括许许多多附属的区域。在附属区域中，资本主义的方式与其他方式有各种不同的配合。资本主义方式中的承载工业主宰了这个体系，但是它所根据的，却是往往植入不同生产方式而且不断变化的支柱。欧内斯特·曼德尔（Ernest Mandel，1978：48—49）曾经描写过这个体系中的各种复杂关系，说它是“资本主义、半资本主义和先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一个用活结结合的体系，由资本主义交易的关系互相连接，并由资本主义的世界市场所主宰”。这个定义说明了至少三点。第一，它区别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资本主义世界市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资本主义市场关系的体系中可能具有支配力量，但它并没有把世界上的各民族都改变为剩余价值的工业生产者。第二，它说明资本主义方式如何与其他生产方式关联的问题。第三，它使我们注意到构成这个体系的各种不同社会与子社会的不均质性，而不将这种不均质性在二分法中一笔勾销，说世界分成两个部分—“核心地区－边缘地区”或“母国－卫星地区”。

应该强调的是，曼德尔的定义指出的方向，与 A. G.弗兰克和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所发明的资本主义制度模型不一样。弗兰克暗示这些模型，而沃勒斯坦明言这些模型。他们都认为资本主义是为市场而生产的制度，为牟利的动机所驱策。不事生产的企业家，侵吞了直接生产者的盈余。因而，这两位学者的注意力都集中于盈余转移的过程，而非生产盈余的生产方式。沃勒斯坦尤其认为生产盈余时使用的社会劳力的方式是不重要的，因为他认为在资本主义交易关系中所有生产盈余的人，都是“无产阶级”，而所有取得盈余的人都是“资本家”。这些模型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概念融入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概念。再者，由于这个说法认为资本主义是为了牟利而为市场生产。他也认为欧洲自 15 世纪以来的扩张，便是整个资本主义的兴起。弗兰克和沃勒斯坦不仅将 16—18 世纪欧洲人对财富的寻求定义为纯粹的资本主义，也认为由那个时候起全世界各部分也都变成资本主义的地区。

资本主义这种生产方式，不仅是以利用交易机会牟利（根据和平牟利机会）为原则的经济行动，也是以由交易中获利为取向的终极行动，或“以持续的、合理的、资本主义的事业追求利润，并永远在追求新利润的有纪律行动”（Weber，1958：17）。韦伯对资本主义的定义，只是伊本·赫勒敦的“寻求利润”或亚当·斯密所假定的“人类嗜好利润”的当今翻版。任何人都不否认商人求利。14 世纪，普拉托（Prato）的商人弗朗西斯科·迪·马可·塔提尼（Francesco di Marco Datini）在他的总账簿上所写的标题是一句箴言：“为了上帝和利润的缘故。”（Origo，1957）但是，我们必须明白“使用财富以追求未来财富”与资本主义在分析上的区别：资本主义是一种在本质上不同的方式，它用社会劳力改造自然。

此处我们所谈的是马克斯·韦伯和卡尔·马克思的差异。马克思认为，资本不仅是许多财富，也是一个关键性的财务因素与其他因素（机器、原料和劳力）的配合。马克思说，这种配合不是由于任何假想的人类嗜好，而是由于人类的贪婪。它不是普遍的，而是一时一地所特有的。它牵涉许多可指明的先决因素的历史发展及其逐渐配合的过程。这些因素诚然是出于财富、人类精力和工具的形式。但是只有当财富可以购买人力，并用人力操作工具去生产更多的财富，而这更多的财富又可以购买更多的人力与工具时，财富才成为资本。在财富、人力和工具配合为一个合理的体系，而每一个体系中的因素又与其他因素互动以前，它们只不过是因素而已。只有当以财富购买人力为“劳力”（由没有其他方法，只能使用其劳力谋生的人所出售），又使劳力操作买来的机器（具体表现人类过去花精力所完成的自然转型）时，“财富”才变成“资本”。

因而，我与弗兰克和沃勒斯坦持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一直到 18 世纪后期，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才出现。在那以前，欧洲人的扩张，产生了一个锚定在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广大商业关系网络。商品世界性的流动产生了物价和可以赚钱的钱，不过还不曾把生产手段与劳力包含进资本。只有在将生产手段与劳力转化为可以在市场上买卖的因素以后，才创造了经济学家所谓的包括一切和“自动调节”的市场。之后，“劳力的组织便与市场系统的组织一致改变”（Polanyi，1957：75）。资本主义的方式，一举产生了利用社会劳力的新形式与由商业到资本主义市场的改变。因而，资本主义交易关系的兴起是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不是由于资本主义交易关系的兴起。新生方式的动力，将这些关系大力提高到了世界性资本主义市场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