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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高估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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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已被确证为不实的东西,同样也意味着区分现实与非现实的能力受损。妄想有很多表现类型,比如夸大妄想,即相信自己远远比实际情况更厉害(认为自己是世界一流的商业天才,尽管实际上只是在鞋店打零工);或者(更常见的)被害妄想,即相信自己正受到无休止的迫害(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参与了针对自己的密谋绑架)。

妄想的内容和幻觉一样千奇百怪,但通常比幻觉顽固得多。妄想常常是“坚定不移”的,拒不接受反面证据。说服一个人相信听到的说话声并不真实存在还算容易,而要说服一个妄想的人相信不是人人都在暗中图谋伤害他则要难得多。妄想不是内部活动和外部活动的调节问题,而是大脑对发生了什么和应当发生什么的解读系统出了问题。

大脑每时每刻都有海量信息需要处理。为了保证高效,大脑维持着一个关于世界应当如何运行的心智模型。信念、经历、预期、假设,计算……所有这些综合起来,构成了对于事物发展不断更新的一般理解,于是我们会对事态发展做出预期和猜想,不必每次反应都费一番思量。因此,我们也就不会时时刻刻因周遭世界感到吃惊。

比方说,你走在街上 ,一辆公交车停到你身边。你不会对此大惊小怪,因为在你认识世界的心智模型中知道公交车是怎么回事,知道它停下来是让乘客上下车,所以你对此不会特别注意。但是,假如一辆公交车停在你家门外不动,这就有点反常了。这时你的大脑收到不熟悉的新信息,为了更新和维持心智模型,大脑需要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于是你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是公交车抛锚了。但是在你找出毛病之前,也许会想到许许多多其他的可能。是不是公交车司机在监视我?是不是有人给我买了一辆公交车?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家的房子被设计成了公交车站?大脑提出了种种猜想,但基于目前认识世界的心智模型,认为遭遇这些情况的可能性都很小,所以不予考虑。

如果这套系统受到了扭曲,人们就会出现妄想。有一种非常著名的妄想症叫“卡普格拉妄想症(Capgras delusion)”,即患者坚信自己身边某个亲近的人(配偶、父母、亲兄弟姐妹、好友,甚至宠物)被外貌一模一样的人冒名顶替了。通常,当你看到心爱的人时,会被激起许许多多回忆和情绪:深爱、渴慕、喜欢、失落、恼怒……(取决于关系长短)。

但是,假如你看着伴侣,完全没有感受到通常会激起的种种情绪,那是怎么回事?额叶某些区域受损后会造成这种现象。根据自己的全部记忆和经验,你的大脑预期在看见伴侣时会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然而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出现。由此便引发了你大脑中的不确定:那是我的长期伴侣啊,我对他或她有许多感情,现在却什么都体会不到了。为什么?解决违和感的一种方法是得出结论“那不是我的伴侣,而是一个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冒充者”。它让大脑化解了矛盾,终结了不确定,也带来了卡普格拉妄想症。

可问题在于,这根本是错误的,大脑却还没有意识到。越是拿出伴侣的身份特征作为客观证据,反而越让情感联系的缺失显得严重,“那是冒名顶替者”的想法也就越发令人“宽慰”。于是,在证据面前,妄想继续存在。

一般情况下引起妄想的基本过程是这样的:大脑预期有什么事发生,实际感知到的却有所不同;实际情况不符合预期,因此要找到一种方法来解决其中的矛盾。而当解决矛盾的方法靠的是可能性极小的荒唐结论时,麻烦就来了。

再加上压力等各种因素对精密易损的大脑造成干扰,平常看来无害或微不足道的信息最后被当作十分紧要的事务进行处理。妄想本身正反映了产生妄想的问题所在。举例来说,过度的焦虑多疑可能意味着一个人的威胁探测系统和其他防御机制被不明原因地激活,对此,想要恢复平静的大脑试图找到神秘威胁的来源,便把无害行为(比方说商店里一个喃喃自语的人从你身边走过)解释为可疑的危险,引发出认为存在着针对自己的神秘阴谋的妄想。再比如,抑郁会引起毫无缘由的情绪低落,任何经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负面的可能(比如你刚坐下,旁边的人正好起身离开)都会变得严重,并被大脑理解为都是自己太糟糕才遭到他人的嫌弃,于是出现妄想。

当有什么事情不符合有关世界如何运行的心智模型时,我们通常会忽略或抑制它们。既然不符合我们的预期或期望,那么最好的解释就是它们错了,不用理会。比如你也许认为世界上没有外星人之类的东西,所以任何声称自己见过不明飞行物或是被外星人绑架过的人只会被你视为胡言乱语的傻瓜,对他们不予理睬。而他们的话也不能证明你的观点是错的。这种无视有一定限度,要是你自己被外星人绑架,身体被外星人仔细检查,那么很可能会改变结论。但是,在妄想状态下,与结论相悖的经历反而被抑制得更厉害。

关于妄想的神经机制,现有理论提出了极其复杂的编排,认为那来自另一套分布多个脑区的神经网络(包括顶叶、前额叶皮质、颞回、纹状体、杏仁核、小脑、中脑皮质边缘区域等)。另有证据表明,有妄想倾向的人还表现出兴奋性神经递质谷氨酸(glutamate)的水平过高,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无害刺激会变得过于显著。神经活动太强还会大量消耗神经元资源,降低神经元可塑性,使大脑改变和调整受影响区域的能力减弱,于是妄想就更加持久了。

请注意,这部分着重讲的是大脑处理信息时出问题或受干扰而产生的幻觉和妄想,似乎暗示了它们只会由疾病或障碍所致。事实并非如此。你可能觉得谁要是相信地球只有6,000年历史、恐龙从未在地球上出现过,那他一定是在“妄想”,但很多人确实发自内心地深信不疑。类似地,有的人真心相信亡故的亲人在对他们说话。他们是病了吗?还是出于悲伤?这是一种应对机制吗?还是精神层面的问题?除了“心理健康欠佳”外,还有很多其他可能的解释。

大脑基于经验判断什么是现实、什么不是,如果在我们的成长环境中,客观上不可能的事物都被看作是正常的,那么大脑也会视它们为正常,并据此对其他一切做出判断。即便不是从小生活在极端信仰体系中的人也会受到影响,像第7章讲过的“公正世界偏误”就极其普遍,常常导致我们对他人的不幸做出错误的看法、假设和结论。

所以,非现实的信念只有在不符合个人已有的信仰体系和理解方式时才会被归为妄想。一个来自美国圣经地带⑦的虔诚的福音布道者说他能听到上帝的声音,不会被认为是种妄想;而一个毕业于名校、持不可知论的实习会计师说她能听到上帝说话呢?嗯,那她就很有可能被归为妄想。

大脑为我们提供了对现实的深刻认知,但正如我们在本书中一再看到的,这种认知大部分基于计算和推断,有时候甚至完全是猜测。鉴于各种各样的因素都有可能影响大脑运作,不难理解为什么大脑的信息处理会出些小岔子。再说了,判断什么算“正常”往往根据的是一般共识而非基本事实。如此看来,人类居然可以做成那么多事,也是蛮不可思议的。

当然了,上述说法的前提是人类真的做成了很多事。也许只是我们宽慰自己的自说自话,也许一切都不是真的?也许,你手里的整本书都是一种幻觉?别的不说,至少我个人希望它不是幻觉啦,否则我岂不是浪费了好多时间、好多力气?

①黑犬是欧洲民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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