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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医学,这种医学强调精神因素和身体疾病之间有深刻联系,外国已经很盛行,而在国内,包括港澳台,才刚起步。”范荷生问大家:“在座的谁有心理疼痛?”居亦迅速举起手,同时低下头,以做作的害羞语气说:“我有。”范荷生说:“不妨说说。”居亦更显做作地说:“不好意思说。”居亦真的红了脸,连耳根都红了,大家劝了半天她才说:“到现在我还怕打针,哪怕是体检采血,也怕,心里知道没那么疼,还是会大哭大叫。甚至怕吃药,中药怕,西药也怕。所以我从来不吃药,如果真有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我也不吃。”王龄一听就明白,说:“这种情况很常见,一般和童年记忆有关,童年时代对打针的恐惧一直带进了成年,只要一看见针头就恐惧。不是疼,是对疼的恐惧,或者说心理疼痛。”范荷生马上说:“我也学过一点心理学,我认为从心理学角度说,一个孩子打针时大哭大叫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引起父母和其他大人的更多关注,这样的孩子通常是自我中心主义者。”居亦漂亮的脸蛋再一次红透了,狠狠推了范荷生一把,说:“算你狠。”
2
在澳门的那天晚上,在王龄的诊所里,王龄坚持认为,我写写停停的那部军事题材的长篇小说,之所以写不下去,另有原因,而且是“深刻原因”——表面看起来我在写一部纯虚构的长篇小说,其实我在写我自己的前世。
他的话令我如临大敌,十分紧张。
既想听又怕听,这两种情绪混合起来,大概就成了紧张。一个回忆症患者的天性总是如此,对任何深刻原因都有顽固兴趣。但是,有多爱就有多怕,谁都知道,任何深刻原因都指向过去和历史,不在记忆的深处就在时间的远处。再说,我也反感王龄酒后那种急于逞能的样子,珠三角一带活跃着很多这样的牛人——大仙、高僧、道长、国师,每一位牛人后面都跟着一帮吹嘘者,把牛人吹得神乎其神,出入中南海、深受女演员爱戴、精通房中术、易学大师,诸如此类。这些人的数量之庞大、出没之频繁,让我相信,一个特殊的横跨政治、商业、教育、色情等行业的巨大产业正在一些经济发达地区悄然兴起。可怕的是,我也曾热衷于向随便遇见的任何一位牛人求教,到底有没有前世?有没有轮回?到底什么是因果报应?后来发现,这些人全是一个口吻,没有他们回答不了的问题,而所谓回答,不过是把“前世”“轮回”“因果”“报应”这些帽子拿在手上见人就扣。蚊子把你叮了一下都是因果,公交车上不幸闻到一位漂亮女人放屁也是报应。我曾质问一个有硕士学位的年轻僧人:“希特勒杀犹太人是犹太人的报应吗?南京大屠杀是中国人的报应吗?”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问:“这么说来,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是可以原谅的?”对方已经预料到我会问什么了,答案也是现成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自那以后,我决心捍卫自己在这一类问题上的无知,对,捍卫无知而不是装腔作势,遮遮掩掩,或者把半懂不懂的道听途说当作金科玉律四处传播。我也命令自己,不再寻求这类问题的答案,永远不再发出所谓终极追问:我曾经是谁,谁曾经是我。
“说嘛,什么原因?”
我身旁的居亦心急地问王龄。
由别人问而不是我亲口问,这样也好。
王龄到底在牛津读过书,自控力还在,隔着圆桌用目光看看居亦,又看看我。就像一个对气候特别敏感的人,从风的气味里已经预先看到了雨,我向他明确地摇摇头,甚至有求饶的意思,他明白了,暂时忍住没再说下去。
不过几分钟后他还是说了。
“你的前世是军人。”
王龄的语气很平常,像牙医在说牙齿。
我只是一笑,没有接话。
范荷生问王龄:“就是说东声教授这部军事题材的长篇小说,在写他的前世?他如果要继续写下去,就必须先找见他自己的前世?”
王龄很用力地点点头。
几双目光齐齐地看向我。
“小说的前世在未来。”我说,我这样说的初衷是为了响应王龄的“前世说”,给他面子,又不是简单迎合。但是,此话一出口,我立即觉得,这句话正是我一直以来渴望找到的一个说法,我继续说:“我写小说,更喜欢写不存在的东西,我的每一篇东西都写得很难很难,难就难在它们是未曾存在过的东西。”
范荷生问:“写海棠的小说呢?”
我说:“当然,也包括写海棠的小说。”
居亦问:“包括《一个少女和一束桃花》?”
我十分明确地点了头。
居亦委屈地说:“我宁愿相信它是真人真事。”
我笑了,我喜欢她委屈的样子。
范荷生说:“你在谈小说创作的虚构问题。”
我说:“通常我很少用虚构这个词,因为这个词含着‘不得不’的意思,好像在说,当真实不够用的时候,再去虚构。我的意思要比它复杂很多,甚至截然相反。刚才我说小说的前世在未来,这句话的确是我刚刚想起来的,受王龄的启发想起来的,但是,它十分贴近我的意思。小说写作是需要这样一个前世的,一个藏在未来的前世,一个未曾出现的前世,小说写作的全部任务就是找到自己的前世。”
我看见王龄一脸郁闷。
显然,在场的人也更愿意谈人的前世而非小说的前世。
“你不是这一类作家。”范荷生说。
“不是卡夫卡、博尔赫斯这种类型的作家?”我问。
范荷生先点头,再说:“对!”
我说:“我认为任何有质量有水准的写作,都是同一个类型,最写实的作家和最不写实的作家,都一样,都在写不存在的东西。”
居亦尖声喊:“停,停!”
居亦的歇斯底里让大家吃了一惊,但又觉得她的样子不无可爱。
“不谈小说创作了好不好?”她说。
范荷生面露不悦,问:“谈什么?”
居亦吐吐舌头,低声说:“我想听王龄博士说话。”
王龄笑着问:“想听我说什么?”
居亦说:“我想问,怎么证明人有前世?”
王龄的两只眼睛一亮,说:“不用证明,你自己可以看见。我治疗心理疼痛的一个重要方式是催眠,让患者进入医学催眠状态,看见记忆深处的东西,看见记忆中的前世,看见自己曾经是谁,有过什么样的创伤。创伤在此生,创伤的始作俑者却在前世。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我这儿有一大堆病例,要不要试试?”
居亦问:“我为什么要试?”
王龄说:“你不是怕打针吗?”
居亦说:“怕打针,怕就怕呗,又不是怕做爱!”
大家大笑,居亦也羞红了脸。
我发现居亦这个女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容易害羞,脸说红就红,连耳朵都会红,但是,用不了多久,她又会露出相反的一面,口无遮拦,想什么说什么。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特质,在她身上混合为一种新鲜迷人的气质,令人想入非非。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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