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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饶恕——他立即后悔这么想了,然后紧张起来,担心这念头已被安看到……
担心之余他又想到应该多想想她才是。
但马上又为这想法后悔,因为这想法本身也会被看见而被认为是虚伪。
……
这就是“爱”吗?她很失望,好像是期待洗一个滚烫的热水澡而伸手一试却是温吞水,或是指望考试成绩出类拔萃而结果却是差点没过及格线。她所期待的爱,是一种炽热火辣的、绝无仅有的、不可遏制的激情。它应是无比深切的、高于一切的、无时不在的……而现在看到的完全没有达标,更不用说那丢人的乳房比较了,好像那点尺寸的上下就能影响他!
可是,她听到自己的心在不同意。她的“梦里醒”怎么可能不深爱她呢?就是从这份记录看,虽然与理想相去甚远,自己无疑是他心目中重于一切的。也许爱就是比重?一个人思想里的爱究竟该是怎样的?反思自己的心理,要是除了他就什么都不存在,那又何以生存?她开始怀疑自己关于爱的概念——会不会由于思维不可见而发展到过于神圣的地步以致不认识它的实际状态了?这使她想起西奥多·阿多诺的“偶像化”警告,那很像小时候母亲讲过的一个寓言。说是有一个姓叶的先生非常喜欢龙,想象龙是如何的出色非凡。他在家里到处画龙,不但画在墙上、柱上、家具上,还绣在衣服上、被褥上。天上的龙听说后很感动,就来拜访他。但当叶公看到真的龙时竟吓得魂不附体,仓皇逃跑了。“我会不会是爱情的叶公?”她调动全部心理学知识来审视他们的感情:自己对他的,他对自己的,自己对那些感情的感觉,对那些感觉的感觉……最后把自己的失望归结为概念的理想化:照相机只能拍到具体的花红柳绿,期待看到“爱”的概念则是指望拍到“美丽”。
在安反省关于爱的概念的时候,牛曼也从自己的阅脑记录思考了婚姻问题。他原以为自己是性忠实的,可是,尽管深爱着安,他还是本能地被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体所吸引。虽说只是对一张照片的瞬间念头,但说明了两个问题:
第一,所谓“性忠实”是一个人造的信念而非生物学事实;
第二,这个信念由思维不可见维持着而构成了婚姻的基础。
这意味“婚姻”其实是一个有赖于思维不可见的信仰体系。他感到这是个重大发现,但更重大的问题是要不要对安说明它。安在期待结婚,而这个发现等于宣布婚姻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是借助思维不可见维持的一种信仰,一种心理安慰!能不能不告诉她,把婚结了再说呢?……不行,这太虚伪。何况自己的思想早晚要被看到的,那时岂不是大暴露——拿明知没有意义的东西糊弄她?想来想去,唯一可行的方案是全盘照说,和她探讨清楚这个发现。说明白了,她还愿结的话就结。当然,这样探讨也有一定风险,可能会被认为是自己在为那个不雅念头开脱——似乎一纳入一般规律就不那么可耻了。但实话总是说得清的,就是被暂时误解也要讨论清楚。
他们四目相对时有些难堪,好像一份遗嘱打开后发现里面的东西比先前许诺的少了许多。安想刺探他一下,说:这就是你的爱吗?但又不大忍心。不料牛曼先承认了:“我知道你所期望的比这多得多,可是……”
“也还有没期望到的。”她忍不住道。
“是很……丢人,”牛曼措着辞,虽有道歉的意思也还是不得不说,“问题是它说明了什么。”
“还能说明什么?”
“说明……性忠实是人为的信念,不是生物学的事实。”
“那又怎样?”安听出牛曼不限于讨论他们的个人问题,而要从学理层面上辩解,就说,“人类建立婚姻制度是有进化论的道理的。”
“是的,性爱的不专一性不利于后代存活,于是发展出婚姻制来固定两性关系。其实质是让变的东西不变,所以要靠社会压力——要用宗教、法律、习俗来造成不容改变的印象。”
“事实上它还是变化的。卡尔说指望它不变是指望铁板不生锈、报纸不发黄、肉汤不变酸。问题是为什么婚姻制度得以维系?”安问道。
“我考虑了一下,看来也是作为信仰体系而维系的,就是像宗教那样让人相信。宗教是相信上帝存在,婚姻是相信爱情永恒。”
“上帝是没法看到的,但许多爱情都没有永恒,怎么还信?”
“信仰体系就是仗着思维不可见而打的一个包票:它让你相信别人都是那么信的,所以你也应该信。宗教是那么悠久又被那么多人相信,你若不信就一定是你的问题。婚姻制度也是那么悠久又被那么多人相信,你若不信也一定是你的问题。”
“你这么一说倒是很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婚姻是信仰体系。”
“我也刚搞清楚。”牛曼不无得意。
“嗯,等看见思维了就不好办了,原来大家都没有那么永恒,”安笑道,“这么说来,那张纸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了?”
“是啊,要是我看到你的心变了,还会相信那张纸吗?”
“是倒是,可是……”安意识到这意味什么:阅脑器一来,他们所期待的婚姻不但完了,而且哲学也完了!她不由感到惶恐。这机器一上阵就使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再有意义了,那会不会毁掉整个文化?要是如牛曼说的,社会利用思维不可见制造了各种信仰体系,打了各种包票,那不是也都要失去意义的吗?“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她忍不住问。
“我们肯定已超出常规之外了。但我不信看清真实会让世界更糟,你说呢?”牛曼好像不乏信心,但仍希望得到安的认同。
安知道彼得夫妇很想知道实验的结果。可是在晚餐桌上她不知从何说起,便向牛曼使眼色求援。牛曼也感到为难。他知道,关于婚姻制度的发现对于彼得夫妇不会是喜讯。他们对那些概念信了一辈子,有必要让他们遭受一次精神破产吗?真理固然重要,但也要看情况,譬如达尔文发现了进化论就有必要让他年迈的祖母也知道她的祖先的不幸模样吗?于是他含糊其词道:“嗯……事情好像比想象得复杂,机器好像也没完全搞清楚……”
彼得和琼都是体谅人的人。看出他们有难处,又事关私人感情,赶快话锋一转议论起天气来。
晚餐后牛曼回到卧室,颇有些沮丧。虽然阅脑试验在技术上很成功,却把期望已久的结婚梦一笔勾销了,还弄得无法回答彼得夫妇。发现婚姻是信仰体系的确很重要,可是美梦成了泡影何尝不是遗憾?况且也不只是个结不结婚的问题,其他方面呢?感情会不会受影响?从一定角度看,这事办得是够书呆子气的。好像两个饥饿的人坐在饭桌前评价一桌期待已久的宴席却不动刀叉,然后宣布为健康着想而不吃了。他感到有些困乏,便更了衣进浴室淋浴,想早点休息。
从浴室出来时发现屋里黑着,感到奇怪。“灯泡坏了吗?”他伸手试了试开关,房间骤然亮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躺在被子里向他微笑!他重拍两下额头确认自己是醒着……
“能……经常这样吗?”他平静下来后问道,但马上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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