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看见爱才嫁

战俘，你知道他们中有一个人射杀了你的同伴或击伤了你，但你有必要去鉴别那究竟是哪一个吗？那在他们只是运气或技术的区别，不必像对待谋杀案那样去调查凶手。更广义地说，他们是俘虏而你不是，那也只是你的运气而已。”

“嗯，是这样。”她把他的手臂攥得更紧。



虽然如此相爱，他们还没有上过床。安坦诚地说了她“暂不进行”的两点理由。第一点是较常见的，她想让他们结婚的日子有特殊意义。第二点是较罕见的，她说她要重新定义性生活：即便在结婚后，做爱也应该是一种庆祝活动而非家常便饭。一天晚上，她在他的怀里解释道：“因为我要你永远爱我！”

“我会的！”牛曼全心全意地说。

“你不会的，谁都不会的。”她叙说了自己对爱情的研究结果，“心理学证明爱情是一种消灭距离的倾向，所以只有保持距离才能保持倾向。新鲜感是性吸引的重要因素，几乎像‘异性’这个条件对异性恋一样重要。实验证明一个男人触摸一个陌生女人和触摸自己的妻子完全不同，哪怕不如妻子一半漂亮也可能有两倍的刺激。对新鲜感的需求是和对美的需求同一性质的，尽管它受到谴责。许多夫妻失去他们的爱就是因为失去依赖于新鲜感的激情，所以婚姻制度从来就有两个补充：嫖妓和婚外情，其本质是一样的。情人比妻子有竞争力。你要想保持爱情，就要把妻子变成情人。这是规律，谴责它是谴责规律。”

牛曼听得心惊肉跳，似乎是她比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了十八年而不是相反。

“我要你永远爱我，或至少爱二十年吧，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一直想得到我而又不能完全得到，让我在某种程度上保持新鲜。这就是我的战略。”安公然地说，好像一个阴谋家把阴谋和盘托出。

“……可是，你不是答应嫁给我的吗？”

“是的，我也期待把自己给你，特别是当我看到你的思想和你的爱的时候。但我不想要传统意义上的婚姻——每天生活在一起、睡在一起的那种。那会毁了爱情。”她激动地摇着头，“天天重复，再美的东西也看不见了，再令人激动的东西也麻木了。看看你现在的眼睛，多么深情啊，好像死都愿意。我多幸福多陶醉啊！可是到那时候，一本书、一个电视节目就可以把它夺走，我都斗不过，更不要说别的女人了。我争不过新鲜感就像挡不住时间，这是规律，不是什么人想不遵循就可以不遵循的。”

“多残酷啊！”

“所以卡尔说：爱在于思念，一如神在于遥远。”

“我知道，婚姻消灭情思，一如天堂没有宗教。”牛曼接上道，想证明自己对那首诗知道得不比她少，但这不等于要把诗句当真。

安不示弱，索性背诵了全篇：



关于爱情与宗教



当我恋爱的时候，仿佛在敬神；

思念是庙宇，吻是天地。

当我敬神的时候，仿佛在恋爱；

祈祷是情话绵绵，彻悟是灵魂的高潮。



热恋是把对象神化：美化、唯一化、永恒化。

人与神也是异性相吸，生活是无情的介质。

爱在于思念，一如神在于遥远；

婚姻消灭情思，一如天堂没有宗教。



神是永恒的恋人，恋人是暂时的神；

有人恋爱不成就顺道去信神，相隔很近。

爱情播种，神却把自己化作种子；

灵魂受孕，十月怀胎后便是信仰。



“好有一比呀！”牛曼心情矛盾地叹息。他庆幸自己在琳达之后没有转向宗教，而是柳暗花明，遇上了安。可是安的计划未免太理性了……

“我们的距离已经够小了吧？”她在他怀里更沉入些道。

“那你对以前的……”牛曼未敢把话问完。

“男朋友？”她帮他说了。

“我是说，你也……”

“没有，所以我接受教训。你嫌不公平？”她看着他的眼睛苛以溺爱的责备，好像他用错了度量单位，比如用了公斤或公尺来度量爱情了。“我想，那是因为他们够不上！谁也不值得我这样在意、这样怕失去……”她用全部气力搂住他，好像已经在和他被夺走的危险搏斗。

两人的眼睛都湿了，仿佛听到爱情在叹息自身的限度……

他们聊过了午夜。牛曼送她到她的卧室门口，仍依依不舍地握着手不放、饥渴地盯着那美丽的双眸。安倚着门框陶醉地喘气，抚摩他的面颊：“我要你永远这样看着我！”他又深吻她，真想把她抱上床去。他感到，如果他坚持这样做的话她不会拒绝他的；但他没有，不愿让她感到他对他们的爱的珍惜比她的少哪怕一点点，即使是在最汹涌的激情下。

算他幸运，这正是安要试他的地方。一个男人能在她面前控制住自己意味两件事：第一，他把她看得比性重要；第二，他不大会在别的女人那里失控。



牛曼躺在床上回味安的话，感到无比真切。她说那是她的“战略”，却完全不像那些狡猾女人玩的欲擒故纵的游戏，倒有点像一个戒毒者在克制对海洛因的渴求而保护身体。他不得不承认安的“把妻子变情人”的理论有道理。回想自己当年和琳达的关系，不也是从最初的激情而变成视而不见的吗？后来她和戴维斯的私情、自己受虎太太的诱惑，虽说各有原因但根本上是两人之间已没有激情。所以安说是“规律”。人们把爱误认为一件可以抓在手里的东西，其实它是卡尔说的“倾向”——但凡得到了就要失去的。这让他想到莱辛的名言：“对真理的追求比对它的占有更加宝贵。”看来，值得追求的女人也是真理。



紧张期待的阅脑试验终于开始了。

作为阅脑器的发明者，牛曼将首先把机器用于自己。而作为爱和信任的证明，他让安做第一个看见他的思想的人。安懂得这不只是个工作安排，也是他们相互关系的重要进展——入心是比做爱更亲密的接触。

安对牛曼的脑活动持续观察了三个小时，记录了大量的思想。然而在最关心的问题上结果似乎令人失望。虽然他想到她有二十多次，比任何其他的人或事都多得多，但她没有见到她所期待的“爱”！

大多数是想到要她做些什么，如把这个核对一下、把那个存档等。

有两次是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有一次是在喝茶时希望和她一起喝。

还有一次，见她踮起脚从书架上取文件，拉长的身姿特别优美，很想去抱她，但没有做。

还有几次是他担心她的观察结果：会不会得出自己爱她的结论？

但是，最关键性的是他未能通过她的一个试探，或者说是陷阱。安故意放了一本杂志在他的桌上，那封面上是一个半裸的性感女郎在媚笑。目的是看他会如何反应。结果，他不仅注意到了，而且觉得那女郎的乳房比安的大些！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