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赛康小商贩平朗

拉萨八廓古城最有魅力的地方之一，就是八廓街北面的冲赛康了。在筹备牦牛博物馆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逛逛。这是外地人见所未见的一处站商市场。来自藏区各地的商人，都要到这里来转转。那些前来拉萨朝圣的农牧区的人，往往在拉萨把钱花完了，也跑到这里来，变卖一两件老旧饰品。这里没有摊位，商人们就那么从早到晚地站着，互相之间串来串去，所有的商品都在他们身上，主要是各种珠宝，还有另外一些古玩。通常挂在脖子上，最多还有一个小挎包。你也分不清谁是买家谁是卖家，或者说，每个商人都既是买家也是卖家。你可以随意向任何一位商人取下他的珠宝看看，如果有交易意向，就在袖筒里用手指议价，如果能成交，周围一些人会过来围观，猜测大致的行情。这里，诞生过千万富翁，也有刚刚入行的生手。有的买下一百五十元的东西，转身以二百元出手，先挣五十元作为当天的饭钱。这里没有店铺租金，也不用缴税，所以，东西便宜不少，当然也不免有人在这里上当，买了假货，也有人在这里发了大财的。那些在八廓街开店的老板们，虽说他们瞧不上这些游商，但我发现，他们也常常会悄悄地来到冲赛康，买一些东西，然后拿到自家店里，以几倍的价格出售。时间长了，我也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混了个脸儿熟，偶尔也会买上一两件小东西。我要是去冲赛康，会有很多人跟我打招呼，相互询问生意如何，道一声“扎西德勒”。

我与平朗就是这样相识的。有一次，我正跟一位商人议论一块绿松石。这位跟我眼熟的平朗，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明白了，就走开了，过了一会儿，跟平朗走到另一侧，告诉我，他有更好的绿松石，如果他身上带的看不上，他家里还有。于是，互相留了电话。

2013年藏历新年前一天，即藏历二十九，那天是冲赛康每年的最后一天交易日。按照当地习俗，这天晚上家家户户要驱鬼，要喝“古突”（一种包有多种象征物来预测性格和运气的面疙瘩），商人们这天下午结束生意，就要过了十五再见了。生意人讲究“果匆”和“足匆”，即开头的生意和结尾的生意。那天，我来到冲赛康，见到了平朗，我说，平朗啦，咱们做个“足匆”吧。他说，好啊，你要买什么？我说，咱们这次做一桩特别的生意吧？平朗很奇怪地问，什么特别的生意啊？我说，今天不是喝“古突”的日子吗，咱们玩一次“古突”生意吧。平朗又问，怎么玩“古突”生意啊？我知道平朗的挎包里有一个小布袋，几个月前我瞅过一眼。我对平朗说，今天咱们不能一个一个地做，我要买就买你这一小袋东西，全部买。平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有多少东西。于是，周围的人便过来围观了，觉得这是一桩很有趣的生意。平朗用手挠挠头，这么多人看热闹，也不能丢人啊。于是，我们便在袖筒里议起了价格，最后，我们达成共识。什么价格，这是周围看热闹的人不知道的，但他们特别急切地想知道，这桩奇怪的买卖究竟是谁赚谁亏。我与平朗相互交钱交货，这时，平朗还有一些恍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盈亏多少，但总之是在一年中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刻成交了一笔不小的生意了。这时候，围观的众人也包括平朗本人，都要求我把小布袋打开，要把这笔生意弄个明白。我说，这不行，绝对不能打开，我亏了我认了，但不能打开，我要到今天晚上喝完“古突”才能打开。众人不干了，让他们看了半天热闹，最后却没有结果，平朗也不干，自己都不知道盈亏，但这个汉人说的也有道理，今天是喝“古突”的日子，等喝完“古突”再打开，也是有道理的。怎么办呢？商人中有一位老者想出一个办法，往往这时候就会出现一个平衡者，说，你不打开，大家都不知道结果，甚至连卖主都不知道，这样吧，你再出一百元给卖主，算是保密费吧。我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这份好奇心，就再付了平朗一百元，大家高高兴兴地过年吧。这天晚上，我在朋友央珍家过二十九，驱鬼、喝“古突”后，我说，我这儿还有一个大“古突”呢。我掏出那个小布袋，龙冬跟我一件一件地看成色，拿出计算器，一件一件地计价，结果，这桩生意我赚了几千块钱。我在想，平朗此时也喝完“古突”了，他也会觉得今天自己赚了，但他不知道究竟是多赚了多少或是少赚了多少。毕竟，会买的永远不如会卖的嘛。藏历新年，我给平朗打电话祝贺新年，自此之后，平朗称我为“最好的朋友”。

平朗后来从电视里看到我是做牦牛博物馆的，在冲赛康见到我，就说，我“最好的朋友”，昨天晚上在电视里看到你了，你做牦牛博物馆，这件事情非常好。他邀请我到他家去做客，说他要给我捐赠与牦牛相关的东西。他的家在藏热路一个小区里，好不容易找到他家，他已经打好酥油茶等我了。一番攀谈后，我才知道，平朗原本是当雄县的牧民，十多年前，他来到拉萨，听说有个冲赛康市场，便到这里来看看。这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起初，他没有多少本钱，也没有多少货，就把家里的老旧物件拿到这里来卖，后来，他也学会了买卖，从别人手里买来东西，转身就卖出去了，挣二十块钱，就有了一天的生活费。他每天都到冲赛康来，每天都能挣点小钱，这要比在牧区老家挣钱容易多了。十几年过去，平朗的生意越做越好，他决定今后就在拉萨生活了，用攒下来的钱，在拉萨买了现在这套房，有九十平方米，三间小屋，足够住的了。家里的家具、陈设，摆放得完全像一个城里人了。那天，平朗拿出一卷牦牛毛编织“溜”说，这是捐赠给牦牛博物馆的。我很感动，他只是一个牧民，却能这么理解我，我想还是付点钱给他吧。平朗则反复说，这个不要钱的，不要钱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2014年5月18日，牦牛博物馆开馆，我特别邀请平朗作为嘉宾前来参加。但他在入场时遇到了麻烦，因为他一身民族盛装，全副牧民打扮，而且腰间别了一把非常漂亮的藏刀，按照规定，参加公共活动是不能携带刀具的。平朗打电话给我，我马上赶到安检处，对值勤人员说明情况后，可以把藏刀暂时寄存在这里，活动结束后可以取回。值勤人员也很客气，毕竟是开馆吉日嘛，平朗也挥去刚才的不快，高高兴兴地作为捐赠人参加我们的活动了。

又过了两年，平朗的生意更好了，他又买了汽车，换掉了过去的摩托车。去年冬天，平朗带着家人到内地，去五台山朝圣，还来到北京故宫，回去对我说，内地很不错的，你一个汉人在西藏做牦牛博物馆不容易啊！



[桑旦拉卓读后感]

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漫漫人生路，我们会面临各种抉择、各种机遇，我们选择什么，舍弃什么将会影响我们以后的前程和命运。人们常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的，这两者我们只能选择一个，就在于自己如何看待。因为每个人所处的环境、经历过的事情、感受到的事物都不同，所以对待事物的选择也不一样。

我们无法绝对说是谁对谁错，但，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这是我们公认的人生哲理。倘若我们舍弃一点虚荣，就会多得一份友谊。倘若我们舍弃一点我执，就会多得一份快乐。倘若我们舍弃一点贪欲，就会多得一份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