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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诺:摇滚热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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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8月31日,西藏牦牛博物馆筹备工作刚刚从零开始,为了争取社会关注和支持,我在新浪上开办了个人微博——西藏牦牛博物馆创意人:亚格博,意即老牦牛。这个微博后来的粉丝最高时达到八十三万,但起初只有几百人。其中,有一个网名叫作“小牦牛”的粉丝,后来又改名“牦牛一生”“亚凝多”,经常给我留言。我不知道这位网友的真实姓名和身份。他几乎每天都要点赞或评论我。我也非常客气地回复他。他对牦牛博物馆充满理解和支持,甚至说“我们西藏的牦牛和藏族人离不开您”。这我就担当不起了。很想知道这位网友是谁。后来,他说要来西藏给我当志愿者,我才认真起来,需要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

嗨!这个“小牦牛”居然是我在北京工作时认识的一位小青年次诺。起初他在北京打工,偶尔也会去酒吧演唱摇滚歌曲,后来就干脆住在酒吧里了。通过他,我才知道一点那些“北漂”们的生活。他们从全国各地来到北京漂泊,想在这里闯荡一番,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居住在出租房里,生活极其艰苦,他们想试试自己的身手,虽然能够成功者凤毛麟角,但他们在这里见了世面,长了知识。次诺便是其中的一个。

次诺的家就在拉萨,高中毕业那年,他没考上大学。他父亲是西藏大学的教师,母亲也是做教育工作的,想办法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大专指标。可次诺当着父母的面,把入学通知书给撕了,一转身出门远行,开始了北漂生涯。他很有音乐天分,觉得自己一定能混出个模样来。一走就在北京漂泊了七年。日子过得怎么样呢?我说一个细节就明白了。我在单位附近的一家湘菜馆请他吃饭,点了几个菜,问他要吃几碗饭。他看看那种小钵子饭,说,十碗吧!结果只吃了八碗。他在北京经历了太多的故事,包括爱情。有一个被他暗恋的女孩,突然遭遇车祸身亡,让他一段时间沉入了悲伤。那时候没有微信,他就经常给我发短信,几百字,甚至上千字的“短信”,可惜换了智能手机后,那些短信没有被保存下来。尽管生活如此之艰苦,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仍然对北漂生活如醉如痴,融进了北漂人的文化。其间,他父母曾经到北京去看过他,他说,自己不混成个流行音乐家是不会回拉萨的。父母对他之爱甚深,却无可奈何。没想到,亲生父母用九头牛也拽不回来的流浪艺人,却会因为我筹备牦牛博物馆要回拉萨了!

2011年10月5日,次诺坐着火车回到拉萨。到火车站接他的不是他父母,而是我。到达拉萨后,首先去的不是他自己的家,而是我在仙足岛租住的牦牛博物馆筹备办的房子。他成了牦牛博物馆筹备办的第一个工作人员。

那一段时间,次诺很想彻底改变摇滚青年的生活习惯,他剪去摇滚歌手特有的长发,看上去很精神,其实小伙子长得挺帅的。他每天早晨要到我这儿来上班,帮着我整理藏品,填写藏品档案,还要兼做出纳,接待来访者,回到家里,还会帮助父母做家务,帮着姐姐带孩子。筹备办给了他一份固定的志愿者津贴,领到第一份津贴后他非常高兴,还要拿回家给父母看看。次诺似乎意识到现在他所做的工作的神圣性,他在微博上屡屡赞颂牦牛,赞颂牦牛与藏族的关系,甚至还在微博上对以往那些摇滚朋友说:“别说自己摇滚,歌唱家们!哈哈哈,对西藏牦牛摇滚一下吧!小牦牛的兄弟都是搞摇滚的!”

他有一位女性摇滚朋友,其微博上的自我标签是:“一日摇滚,终生操蛋。”我问次诺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我们搞摇滚的,性格都比较怪。我对此很不理解:你现在不是很正常吗?的确,起初几个月,次诺真是心无旁骛,一心扑在牦牛博物馆的筹备工作中。让他去牧区进行田野调查,他也做得挺不错的。牧民们听说他是筹建牦牛博物馆的,就夸他有出息,还给他捐赠物品,他因此也很有荣誉感。我们一起到阿里地区去进行田野调查,他鞍前马后地跟着我。为了拍摄古老的岩画,我爬到海拔五千多米的山崖上,高山反应严重,次诺还帮我背着相机,搀扶着我。

但后来发现,次诺真是有点心不在焉了。我们获得了现代汽车公司捐赠的两辆汽车,其中一辆就交给他使用。这车还没来得及办牌照,但我留了个心眼,先上了保险。新车用了一个星期,突然接到电话,次诺出事了!我们连忙赶往现场,先看看人没事,我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可那车撞得太惨了,半个车头都没有了。据交警说,这车撞得奇怪,前后没人也没车,怎么撞的啊?后来听说,他是边开车,边探着脑袋打手机撒欢呢。幸亏我先买了保险,光修车就花了七万多块钱,还撞坏了路边设施赔了不少钱。有人告诉我,搞摇滚的人,除了摇滚之外,很难集中思想,坚持做一件事。但我还是觉得这是偶然事件。

第二年,我们筹备办增加了工作人员,办公地点也搬到了柳梧大厦。我经常看到,次诺一上班就没精打采的,常常趴在办公桌上睡觉。原来,他的摇滚瘾又上来了。晚上,他跑到拉萨的酒吧去唱摇滚,一唱就唱到凌晨四五点,挣点小钱。有一次,我偷偷跑到一家酒吧,坐在后面看,在那种震耳欲聋的金属声响中,次诺像是换了另一个人,他弹着吉他,唱得如醉如痴,如果观众给点儿掌声,他几乎就成仙了!意外地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是与他朝夕相处的领导。到第二天,他似乎想起什么来了,又不敢与我目光对视。那一段时间,他的工作老是出错儿。趴在办公桌上打盹,一惊醒,还把桌边的藏品给摔坏了。

我想,他晚上跑到外面去打工,是不是我们给的津贴少了?可那时他的收入在拉萨不算低啊。听说他很多时间沉浸在网上,有一个网恋对象,常常称病,虽然从未谋面,次诺还经常在网上给她祈祷,给她寄钱。我们提醒他别受骗上当啊。另外,我想他是不是担心,这不是固定工作以后没保障啊?我们又想办法到社保局给他买了保险。但他的状态还是每况愈下。看来,我们给的志愿者津贴满足不了他,我们博物馆默默无闻的筹备工作也满足不了他。非但如此,他也不再回父母家了,在拉萨城西租了间简易的房子自己住。他的父母对此也没有办法。但我还是希望,次诺能够坚持到博物馆建成那一天,再去做他想做的事。据说,他理想的工作是自己开一间酒吧,他能够每天唱摇滚,他在北京还学了一门手艺,就是刺青,他在北京学刺青时,先在自己身上做试验。一次文身能收费几千元呢。另外,他还会做发型,那种很新潮很怪异的发型,做一个发型能挣几百元钱。总之,他的确不能适应那种朝九晚五的工作模式,他不可能一以贯之地做摇滚以外的任何一件事情。

也可能因为次诺对我多少有点畏惧,不敢当面向我提出辞职。但此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我对筹备办工作人员交代,如果他辞职,就尊重他个人意愿,但要让他写出书面辞职报告,交清所办工作,另外,当月的津贴还是要给他发放的。

2014年1月16日,我去北京出差回到拉萨,筹备办不见了次诺。他已经辞职走了,给我留下一封信。



尊敬的领导敬爱的父亲您好:

……我外表到内心从来没让你不操心过,一个身上文满文身的没有正经教育证据的我何德何能继续在单位待下去,确实我喜欢唱歌,喜欢漂泊……看到您圆梦的笑容,我也想自己去完成未完成的梦想,至于未来命运如何还是未知。……您一个老人圆了您的梦,我为什么不能去做一次去冒险一次呢?……我从来没有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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