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8日世界博物馆日,西藏牦牛博物馆筹备办在建设工地上,举办了一场以“感恩牦牛记忆创造”为主题的、向当时并不存在的牦牛博物馆的捐赠活动。一个小伙子匆匆忙忙翻到主席台来,捐赠了一对牦牛皮的马褡裢,只说了一句,我是西藏图书馆的如牧,我也是那曲人,这个捐赠给牦牛博物馆,然后就匆匆忙忙走了。
在西藏历史上,除了寺庙有藏书外,没有公共图书馆。20世纪90年代草创了西藏图书馆。我有一次到西藏图书馆去借书,发现这是一家虽然不大但也很不错的图书馆,特别是其中的藏文古籍部,装修和陈列都非常有特色。后来我知道,如牧就是这座图书馆的馆长。
说起来,如牧的家乡那曲县霍尔麦乡就在我曾经工作过的嘉黎县麦地卡乡隔壁,他说他在麦地卡有三十四户亲戚呢。那里是海拔很高的纯牧区。如牧幼时就是一个放牛娃、小牧民,后来上了乡小学。1983年,西藏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草原和牲畜都分到牧民家了,因为各家各户都要有人放牧,霍尔麦小学原来九十多个学生,一下子走了八十多个,只剩下五个学生。如牧的父亲是个很有见识的牧人,他坚持让如牧读书,并且许诺他能上多高就上多高,直到最高,家里可以卖牛卖羊供他上学,实在读不成,再回来放牧。这给了如牧极大的鼓舞,读不成就回来放牧呗。如牧后来考上了天津红光中学的初中班,后来又考上高中班。在天津一待就是七年。红光中学最初是为抗美援朝的烈士遗孤办的学校,是天津市非常好的一所学校,多年以来,为藏北草原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人才。如牧在读期间,十世班禅大师还曾到学校看望过那里的师生。早年从西藏调往天津的老西藏领导张再旺也对红光中学关注有加。如牧刚到天津时,除了一句不知从哪儿学的骂人脏话外就一句汉语都不会了,在红光中学上了一年预科后,就能够熟练掌握汉语。因为家境贫寒,如牧初中四年只回过一次家,高中三年也只回过一次家。如牧在红光中学期间,还组织过一个“MM小组”,这个“MM”不是现在人说的“妹妹”,而是代表马克思、毛泽东,他和几名同学一起,到老红军家去学习革命传统、去帮着做
家务。
到了高中毕业填报高考志愿时,如牧也没有家人能够提个参考意见。红光中学图书馆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告诉他,民族学是研究一个民族形成、发展和消亡历史的学问,你要有兴趣就学这个吧。如牧觉得这门学问很有意思,于是就报考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系,即后来的人类学系。
如牧家没有钱供他上大学,经那曲地区主管教育的玛尔琼先生介绍,如牧到拉萨找到藏北牧工商公司的老板卓达,因为卓达每年要资助五名家境贫寒的藏北大学生。可等如牧找到他的时候,这五个名额已经满了,但卓达还是给了他两千八百元,这就解决了如牧两年的大学学费。后来,自治区文化厅又借了四千五百元,解决了他后两年的学费。
如牧那一届民族学系,全班三十多个学生,来自十七个民族。他们的老师一批是50年代参加民族识别的老专家,还有一批是改革开放后在欧美学习人类学的学者。在那里,如牧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学生,学习了民族学、人类学的基本理论,对于藏族这个高原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有了初步理解,甚至还接受了当代人类学中“自他相换”的理论和方法,用这样的研究方法,还可以观察和认识自己的民族。
大学毕业,如牧被分配到西藏博物馆,可他并没有在博物馆工作,而是被借调到文化厅做政工干了八年,其间又到艺术研究所,还到我曾经工作过的嘉黎县当过一年多的扶贫副县长。2011年,这位牧人出身的年轻人,来到西藏图书馆当馆长。
如牧是那种极有灵性且精力旺盛的人。西藏图书馆是全国建立最晚的省级图书馆,藏书量只有四十万册,其中有数万册珍贵的藏文古籍。与此同时,还加挂着“西藏自治区古籍保护中心”和“全国文化共享工程西藏分中心”两块牌子,除了图书馆的建设和发展外,还兼办这两大块事务。特别是西藏的古籍整理,面对浩瀚如海的古籍,任务极为艰巨。但正是在这其中,蕴藏着高原藏族千年的智慧。对于藏族先人留下的这份文化遗产,要说传承发展,首先是要保护起来,登记、造册、编目。如牧对这份民族文化遗产十分珍惜,这项工作已经进行十多年了,目前还在进行当中。
这个牧人出身的图书馆长,对于藏北的游牧文化有着特殊的关注。如牧希望把这些仅仅在民间口头流传的游牧文化用文字、用书籍的形式记录下来、传承下去。他先是到藏北各县去游说那些县领导——修路、架桥,这固然非常重要,可十年后二十年后,你能说这是你的功绩吗?但是,你要是把藏北牧区这些濒于失传的东西变成书籍,那么,一百年以后,人家还会记得,是你当县领导时留下的啊!如牧的“忽悠”还挺管用的,这几年,他成功地游说了藏北的几个县,已经编成了藏北文化系列丛书十八本、纳木措文化系列丛书三十本、嘉黎县文化丛书三十四本、申扎县文化丛书六本、尼玛县文化丛书六本,其他县也在筹划当中。我对如牧说,你这真是大功德啊!可惜,都是藏文的,我读不懂。如牧说,我们会把其中比较重要的翻译成汉文,到时候给您送一套过来。
一般想象中的图书馆长,那一定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的吧,可如牧的现实生活,基本上还是一个老牧民。1999年,他因为生病住院时,照顾了一位安多牧区老阿妈,老阿妈觉得这孩子不错,便把自己的女儿乐曲嫁给了如牧。这是两户牧民的组合。如牧本来有兄妹八人,母亲去世后,六十多岁老父亲娶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牧女,生了三个孩子,这样就是兄弟姐妹十一人了。父亲去世后,如牧让年轻的后妈改嫁,自己承担起抚养3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责任。如牧的老婆是安多人,经营着一家小餐厅,但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她还有一大堆牧区亲戚,其中有的孩子也由如牧来抚养。
不难想象如牧的家,一年到头人满为患,即使最清静的时候也有十几个人,尤其到了冬天,从牧区来朝佛的、看病的、办事的牧区亲戚和亲戚再带上的村里人,一卡车就是四五十人,床上、地下、屋里、院内,处处挤满了人。他们来到拉萨,投奔到如牧的家里,生上牛粪火,支起汉阳锅,烧茶、煮肉、烙饼子、抓糌粑,那情景,很像是牧区的村长家开会一样。有时候,如牧自己连个住处都没有,他要做些案头工作,只好躲到办公室去。
我不由得感叹:如牧,你太不容易啦!这日子怎么过啊?说起来你是图书馆长,实际上这跟老牧民有什么区别呢?
如牧笑笑,只能这样了,如果我今天还是牧民的话,从藏北来到拉萨,不也是这样投亲靠友吗?
[桑旦拉卓读后感]
在牧区有多少个孩子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失学,完成高等教育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如牧先生是个幸运儿,能够在如此坎坷的道路上坚持自己的理想,也真庆幸如牧先生有位伟大的父亲,一位老牧人居然有这样的远见,同样,这位老父亲把自己对孩子的爱传达得那么正确、理智。
如牧先生走到现在,经历过的艰辛可能我们无法知晓,但他为游牧文化的传承、对藏文化的保护,对本民族文化的自信心都是有目共睹的,相信曾经帮助过他完成学业的人,都会觉得当时的决定是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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