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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民间收藏家:索昂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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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青海玉树州多次,还是没有想到,从结古镇往东北方向,沿着长江源一段的通天河溯流而上九十公里,到达称多县的拉布乡,这里居然有一处神秘的所在。乡政府所在地叫“拉司通村”,据说从前有人从北部过来去往西藏,到了拉布,还以为到了拉萨,故而得名。因为一位叫江永洛松加措的大师从西宁引进了整个玉树地区的第一棵杨树,此后杨树长遍玉树的很多地方。拉司通这个地方也是绿树成荫,加之这个村落规划很好,街巷横平竖直,又被人称为“小北京”,尽管这个村庄的人口还不到一千人。通天河在不远处流过,滋润这片土地。拉布的小气候不错,既能够种植青稞,又可以放牧牛羊,一代代藏人在这里繁衍生息。而且,这里的民风崇尚教育,出了很多人才,甚至还有两位到过哈佛大学学习和研究。

拉布以历史悠久的拉布寺而闻名。拉布寺可能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本教寺庙,后来又改宗为藏传佛教直贡派、萨迦派。1419年,宗喀巴大师派其弟子代玛堪钦元登巴来此,据说还亲赐本人的头发和衣饰作为佛像的装藏。拉布寺在原基础上改扩建,成为后来颇具规模的格鲁派寺庙,至清代后期,拉布寺辖十八座子寺,成为玉树地方规模最大的寺庙之一。据1955年的统计,拉布寺有大小经堂二十一处,僧众五百五十余人,活佛十五位。殿堂高大辉煌,修行闭关房盖在陡峭的山崖上,蔚为壮观。

但不久之后,政治风暴来袭,在大环境影响下,拉布寺遭受破坏。到20世纪60年代,更是每况愈下。此时,有一位名叫土登丹增的喇嘛,似乎对寺庙的未来已有所料。他在拉布寺有一定地位,是巡视各经堂戒律的铁棒喇嘛,对各经堂的宝物了如指掌。于是,这位僧人开始了一段极为秘密的活动——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从经堂里悄悄地把各种宝物偷运出来,在从拉布寺距他家拉布村大约三公里的路边的山崖上,把这些宝物埋藏起来。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他是不是根本不睡觉,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躲过众人之目,把那些大大小小的、不同年代的宝物运出来的。这位喇嘛相信,这些宝物总有一天会重见天日,总有一天会回到拉布寺。

的确,“文化大革命”浩劫轰然而至,寺庙被彻底毁坏了,成了残垣断壁,土登丹增喇嘛本人也被强行离寺还俗。

也正如土登丹增所预料的,乌云终将过去。十多年后,“文化大革命”结束,拨乱反正开始,宗教政策落实,寺庙开始重建。直到这时,人们才惊讶万分地发现,土登丹增居然在那样的动乱年代,凭一己之力,保护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文物。就在那个山崖上,“掘藏”出来大批文物,共七十个类别,九百九十五件!人民政府为了表彰土登丹增保护文物的行为,奖励他五千四百余元(这在当时也算是巨额数字了),并且安排他担任了称多县政协常委。

但是,土登丹增却再也不能回到寺庙了——他离寺还俗后,娶了本村一位农妇为妻,并于1973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索昂生格。

索昂生格的模样,很像年轻时期的土登丹增,土登丹增也非常疼爱这唯一的儿子。因为是县政协常委,土登丹增有一份薪酬,家境还是不错的。索昂生格也算是个听话的孩子,在村小读书,是一个好学生,后来从县中考到玉树州民族师范学校。

索昂生格上民师时,父亲在他的内衣口袋放上三百元钱,并用针线缝上,再给了他几十元零花钱。索昂生格来到结古镇,虽然他算是比较富裕的学生,但从不乱花钱。或许与父亲有关,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老旧物件。当时的人们并不把老旧物件当回事,往往花上一两块钱,就能买到一件心爱之物。索昂生格乐此不疲。

索昂生格从民师毕业后,先是到村小、后到完小,当小学教师,但一直没有中断他的喜好,陆续收集老旧物件。他父亲看着这个儿子对本民族的老旧物件如此有兴趣,也支持他。后来,索昂生格患上慢性咽炎,不再适合当教师,便干脆辞职,做起了职业收藏,也做一些古玩生意。父亲看着儿子越来越多的收藏,很满意这个孩子。这位虔诚的佛教徒,晚年还在儿子的陪护下,到拉萨朝佛,最后,以八十九岁高龄辞世。

2016年,我因为牦牛博物馆做田野调查来到玉树,偶然从路过的街边看到一家小店挂着“古玩”的招牌,便进去看看有没有与牦牛相关的物件。这家小店的主人便是索昂生格。他看我在找与牦牛相关的物品,便问:“你是不是西藏牦牛博物馆的亚格博啊?”原来,他早就从网络上认识了我,还在微博微信上关注了我。也算是缘分吧,我们结识了,并成为朋友。我粗粗看了一下他的店,古物还真不少,其中还有一些非常珍贵的文物。我问索昂生格以后有什么想法,他说,他要做一个民办博物馆,所以,很想跟我交流

交流。

2017年夏天,我再次来到玉树,听说他的藏文化民俗博物馆已经开起来了,我在州农牧科技局长才仁扎西的带领下,参观了他的博物馆。索昂生格告诉我,州里来了新州长,他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找到父母官,希望能够得到政府的支持。州长看了他的藏品后,认为这是玉树地方重要的文化遗存,而民间博物馆又是一个地区文化品位的象征,决定由州政府出面,解决了博物馆的馆舍。虽然空间并不很大,但因为是免费供他使用,索昂生格已经很感激了,现在这座博物馆已经对社会公众免费开放了。

索昂生格的藏文化民俗博物馆,现有各类藏品一万多件,其中有国家一级文物六件,二级文物二十二件,三级文物六十二件,涉及历史、宗教、军事、农牧业生产、藏医学和天文历算、美术、书法等多个类别,就数量而言,我们国有的牦牛博物馆都不及啊。开馆后,前来参观的有当地民众,也有外地游客。日前,故宫博物院的藏传文物的权威专家罗文华先生、藏区知名的“洛省长”、藏文化学者洛桑灵智多杰先生,都来这家博物馆参观过。我去的时候,带了五块13世纪至15世纪的阿里的“擦擦”捐赠给这个博物馆,也希望他发现与牦牛相关的藏品及时告诉我。索昂生格说,我们做博物馆的,都知道这一行的不容易,需要互相学习和支持。

我正好有一天空余时间,便提议到索昂生格的家乡称多县拉布乡去看看。我坐着索昂生格的车,一路看一路聊。我说,你要是把藏品都卖了,肯定是玉树州的首富了。他笑笑说,可这些东西不能卖啊,要是卖了,就再也找不到了。他对我说,他妻子卓玛才仁有时候也会埋怨他——“年轻的时候,你可是我们县乡第一个骑摩托车的,可现在,守着满屋子东西,家里却很困难”。他就给妻子说,钱是可以慢慢赚的,可这些东西要是流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们能为玉树保存下来这么多东西,心里不是很高

兴嘛。

到达拉布寺,这里已经修复了,规模很大,金碧辉煌的,只有悬崖上还有几处古寺的残留。他父亲当年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文物,又回归了这座古寺。到后年,就是这座寺庙建寺六百周年了,索昂生格告诉我,他在收藏老旧物件时,收到了留有这座寺庙的创始人脚印的石头,还有一件写在锦缎上的寺规,那都是明代晚期宝物。在去年的萨嘎达瓦节举办法会时,他悄悄地将这两件圣物捐给了寺庙,又悄悄地离开了。后来,寺庙的负责人知道后,打电话给他说,这两件东西对拉布寺太重要了,应该专门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啊。但索昂生格辞谢了。

索昂生格说,比起父亲为保护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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