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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曲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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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跟人真的是有缘分的。很多人问我,你在拉萨怎么会认识加查的牧民曲扎并且成为好朋友的呢?

那是2012年,我们组织筹备办工作人员下乡去搞牦牛文化田野调查,其实一共只有四个人,去了四个地方。次旦卓嘎就去了她的老家——山南地区加查县。听说有一个叫曲扎的牧民特别喜爱牦牛。次旦卓嘎就去找他,先坐汽车到加查县,再搭拖拉机到村里,可曲扎在一个高山牧场上,还有几十里地,次旦卓嘎只好搭上一个牧民的摩托车,到半道上一条小河,过不去了。那边正好一个人要过来,就问她要去哪儿,次旦卓嘎说,她是去找牧民曲扎的,那人恰好就是曲扎。曲扎就把她接到牧场上去,问起她的来意,次旦卓嘎就把牦牛博物馆的创意及设想给曲扎描绘了一番。曲扎特别惊讶,说,怎么这个人跟我想的一样啊?曲扎就跟次旦卓嘎讲起牦牛来,他说,牦牛跟我们藏族人生死相依几千年,我们藏族人要是没有牦牛,就跟其他民族没有什么区别了。曲扎养了二百多头牦牛,别人家放弃了的病牛残牛,他也收过来放到高山牧场上去。他说,能想到做牦牛博物馆的这个人不简单啊,他要是有这个人的照片,就要放到佛堂里供起来,等等。次旦卓嘎回到拉萨汇报时,就专门讲了曲扎这个人。我对此特别关注,一定要认识一下

这个人。

直到第二年,我去加查县,才见到曲扎本人。他的家距县城不远,就在加查县著名的千年核桃树下。我与曲扎虽然素昧平生,可一见如故。他说,通过次旦卓嘎,因为牦牛,我结识了吴老师,您做牦牛博物馆,这是大功德啊,我要尊您一声大哥!然后,他就从藏族历史、藏族文化、藏人生活,谈起牦牛,牦牛就是藏族的伙伴,就是我们的家人,要是将来牦牛消失了,我们藏族可能也就消失了。我很惊讶一个牧民能有如此之高的思想境界。听说曲扎不仅是个牧民,还是农民,不仅做木匠,还会绘画,我就要去看看。他们村的小寺庙,房子都是曲扎盖的,壁画也是曲扎画的。我马上就问,你会画牦牛吗?他说会啊,我立刻想到,一定要让曲扎在牦牛博物馆留下他的作品,让牧民到牦牛博物馆画牦牛,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2014年4月,曲扎真的来到拉萨,我们借鉴寺庙护法殿的风格,在“感恩牦牛”展厅特别设计了一个空间。曲扎问我怎么画,我说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当时博物馆还只是一个工地,堆满了钢筋木料水泥,曲扎带着一个表弟当助手,自己搭起脚手架,就画开了。他只有三天时间,因为他们村到了挖虫草的时节,必须赶回去。毕竟卖虫草是他们最重要的现金收入。曲扎的画画得真好,后来很多前来参观的职业艺术家都赞叹不已。他在右边画了牧区的场景,左边画了农区的场景,正面居然无师自通地画了一幅抽象画——他把牦牛的双角,想象成两座雪山;双角之间的颈峰,想象成太阳;牦牛额头的卷毛,想象成河流;流淌的河水中还隐藏着藏文的“牦牛”;牦牛的两只眼睛,想象成湖泊;牦牛的颊骨,想象成崖石,从这具牦牛头两侧,铺展开辽阔的

原野。

曲扎画画,没有底稿,就用指甲勾勒一下,但正面这幅抽象画,是他从工地上捡了一张水泥袋的包装纸,在包装纸上打了一个草稿。我请他把这张稿纸留下来。临行前,他在我的住处吃饭,走时匆忙忘记留下了,我赶紧给他打电话,他已经坐上长途班车了,后来托返回的班车司机带回来,背面还写了一封信,我让司机米玛翻译,信中写道:“作为一个养牦牛的牧人,我要向牦牛博物馆的吴老师和全体工作人员致敬,你们办牦牛博物馆,就是在传承和弘扬西藏民间文化,我们都热爱西藏文化,我们是兄弟,因为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读着这信,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曲扎走的时候,邀请我到他的高山牧场去看看,我说,好的,一定去。曲扎说,我跟一些活佛说请他们去,他们答应了,但没有去。吴老师答应了,我想一定会去的。他的这番话把我架在那儿了,不去不行了。

2015年,我带着北京电视台《牦牛宫殿》摄制组,驱车几百公里,翻越崇山峻岭,终于来到曲扎的牧场。曲扎见到我特别高兴,他跟我行贴面礼,说,那些活佛没有来,但吴老师您来了。那片牧场海拔很高,只一间石屋,条件特别简陋,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就坐在外面聊天。他说,他现在有三百多头牦牛了,但一头也不杀,只取牦牛的奶、绒,这个牧场上的牦牛会越来越多的。曲扎那时还用着一部旧式手机,不能拍照片,我去看他时,给他带了一部新的智能手机。曲扎则把他当天挖到的30根虫草送给我,我坚辞不受,这可是牧民最重要的收入啊,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到县城换现金的,但他一定要送给我。他说,他明天还可以挖到更多的虫草的。曲扎还向我透露,他要在加查县也办一个牦牛博物馆,已经买了一万平方米地,可以让游客来参观,还可以经营原生态的牦牛制品。这个博物馆要请吴老师您当顾问。真的让我彻底晕了!我觉得,这个牧民曲扎真是个天才。如果他在寺庙,将会是一个高僧;如果他绘画,将会是一个名画家;如果他经商,将会是一个大老板;如果他做学问,将会是一个哲学家。但是,他钟情于牦牛,始终是一个牧民。

我们西藏牦牛博物馆建成开馆后,曲扎一直没能来。去年终于来了。曲扎带着家人第一次来参观,我们很庄重地给他献上了哈达。曲扎看完后,在我们的留言簿上写道:“到寺庙,可以拿到加持过的甘露丸,到牦牛博物馆,可以看到我们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像到了家一样。”我觉得,这是对牦牛博物馆的最高评价和奖赏了。

这一次,曲扎是自己开着私家车来拉萨的。我请他来家吃饭,曲扎一般比较严肃,言语不多,但说起一件事来,连他自己都笑起来了——

曲扎与他哥是双胞胎,他哥是出家的僧人,他们长相极似,如果他哥不穿僧装,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最逗的是,这对双胞胎各有各的身份证,但可以共用一个驾驶证,这个驾驶证是曲扎去考的,兄弟两人谁用车谁就带着这个驾驶证,交警绝对搞不清他俩谁是谁。曲扎能听懂一些汉语,但不太会说,这回他用汉语说:“这个,他们,不知道的……”



[桑旦拉卓读后感]

熟悉牦牛博物馆的人,对曲扎这个名字可能并不陌生。

是的,他的确是一个天才牧民,绘画、木匠、畜牧都很拿手,但更让我们震撼的是,据同事姐次旦卓嘎介绍,当牧民曲扎见到一个陌生人,到自己面前,谈论起牦牛文化、谈论起要建立一个关于牦牛文化的博物馆时,他对此没有产生任何怀疑,不仅选择了相信她的话,而且很热情地说道“你觉得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以后放在博物馆里展览”。

现在在这个充满猜忌的社会里能有一颗如此单纯的心是多么的宝贵啊!

这句话让我的同事次旦卓嘎至今难忘,也让我们至今很感慨、感动!这句话鼓舞着我们筹备办的工作人员建立牦牛博物馆的信念。

因为曲扎的单纯,他自己也收获了一份可贵的友谊,与牦牛博物馆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们在北京举办展览时,邀请了曲扎,曲扎是一个寡言之人,但每次谈到牦牛文化、藏族民俗文化,他的眼里就会放着光,并滔滔不绝地说上好几个小时,嘴角也会露出难得的笑容,他是那么地热爱着自己本民族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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