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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塘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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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饭,聊着天,巧眉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师友的情况告诉给寒露。如今他们家与关老师严老师倒是常走动,小阳的二胡和古筝就是分别跟两位学的。关老师把小阳疼得什么似的,小阳和家里一闹别扭,梗着脖子就离家出走——走到关老师家里去。和严老师就没那么好了,最近见了面都不说话——只因小阳现在迷上了摇滚,古筝上头十分敷衍,严老师可不是好性儿,只要小阳上课时不认真,一个笃栗子便着实地敲过去,一老一少因此翻了脸。

小阳听到不停地说她,忍不住回嘴:“民乐土里吧唧,有几个年轻人喜欢听的?早点绝了好。”

“你这死丫头……”

寒露怔了,想了一会儿道:“只要弹得好,土的也罢,洋的也罢,都可以成天籁。”

小阳哼了一声。

巧眉瞪她一眼,转而与寒露说起了梁笑笑:“还是笑笑姐厉害,名利双收。你不知道吧,年初她开了一家公司呀还是学校什么的,离这边不远,也在城东北,据猴子说,里里外外可高大上了。笑笑姐那里缺老师,我也不想秦申老窝在这破小店里,叫他去,他却不肯。平时呀,也就是猴子死活地拉他,他才出去动一动。”巧眉数落着,最后又说,“不过呢,我也不希望他太累,而且已经这个年纪了,再扭着自己的性子,更犯不着。”

小店里并不安静,两个满脸痘的中学生探头探脑,互相推搡着,走了进来,巧眉问干什么,两男生说是要给班级合唱伴奏,想麻烦店里给他们班要唱的《共青团之歌》配个和弦,两人好照着谱吉他伴奏。

“好好,小阳,你给他们写一下。”巧眉把乐谱递过去。

“没有白干的,配和弦五十块!”

“我靠!”两个中学生叫起来,“黑店呀,这也要收费?”

“当然了,我还要攒学费呢。”小阳不通融。

巧眉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拿过谱子边哼边写,两个中学生又问:“老师,明天下午我们能不能拿琴过来,跟着您一起练练这首曲子呀。”

巧眉道:“周末课排得满,你们中饭或晚饭时来吧,见缝插针练一下。”

“不——收费吧?”两个男生小心翼翼。

“不收啦,以后换琴弦买拨片记得来我们

这儿。”

“好好好。”

两人兴高采烈地走了,小阳哼道:“别做梦了,人家不会网上买?”

这里巧眉又说,整日对付这些大小孩子,繁琐忙乱得很,吉他架子鼓扬琴柳琴萨克斯,也都凑合着教,反正大多数孩子的程度也不高,自己本门的筝艺倒是没时间钻研了,这小琴行里的生活呀,巧眉叹一声,就跟孩子们玩的那踩着轮子的笼中小白鼠似的,出不去,又停不下来。

临近九点,店里又进来一个人,瘦条个,黑眼镜儿,寒露一眼便认出是秦申,那眉眼态度一点都没变,只是老了十多岁,头上染了不少霜——才三十多岁,这也太早了些,由此可知,日子过得颇劳碌。

“秦申!你怎么才回来嘛!”巧眉的声音里带了娇,“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你留的粉丝砂锅都涨起来了,真是的!”她把秦申拽到沙发前,“你快看,今天有稀客!寒露姐无巧不巧地,竟从店前走过!”

秦申睁大眼,认了好一阵,脸上才现出恍然的神情:“哦哦,啊!”巧眉“哧”地笑了:“嗯嗯啊啊的,死相!就你的嘴是白长的,话都不会说。”

秦申被推到凳上坐下。这人依然腼腆,看看寒露只是笑。寒露怕他拘束,忙自己长一句短一句地说着下午偶遇的情形,巧眉则给秦申盛饭、布菜,小鸟似的团团直转。她不时用傻、笨、木之类的词汇数落着秦申,并伴以戳一下、拍一把的小动作——这些夫妇间的亲密本不为过,但在独居多年的寒露眼中,却觉格外分明,仿佛是把自己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的孤清处境,衬得愈加清楚了。



10


寒露走后,秦申回去洗澡,巧眉让他督促着小阳早点上床睡觉,自己则在店里理理账目,做些杂事。当天的偶遇,勾起了好多沉在心底的旧事,她不由有些出神。

多疯狂的初恋呵,只是,太短暂。从音乐节那天在太子湾公园对Sunny一见钟情,到他们骄阳乐队集体从杭州消失,这其中,也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Sunny这个人,除了他弹得一手好吉他,有一副磁性动听的歌喉,她又了解多少呢?

那帮人比她大十岁左右,四处漂泊,都是老江湖了。在他们眼中,巧眉就是那种追随着歌手、乐于献身的傻帽“果儿”。也许吧,反正那时的巧眉,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乐坛内外地瞎聊,只觉春华艺专,还有自己学的古筝,简直就是出土文物,土得掉渣,连提也不好意思提。

日常生活中的Sunny,颓得就像半个死人,仿佛是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不是靠着树,就是倚着墙。话也极少,从那帮人聊天的片言只语中,她知道Sunny是甘肃人,读过音乐学院,当过北漂,后来成了流浪歌手。骄阳乐队的这些人,也是后来遇到、临时拼凑的,在一起不过才一年。Sunny只有唱歌的时候才有活气,好像平时不说的话,不用的情,都攒在一起,从歌声中流淌出来了。巧眉爱死他那横抱吉他的模样,为了抚平他眉间的愁郁,别说当“果儿”,就是死,她也愿意。

她不知道他有过什么经历、受过什么苦,但她又仿佛都了解——从那些歌声里。那段时期,聪明灵巧的巧眉学会了吉他,她声音纤细,唱《橄榄树》倒也有些空灵的味道:“……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她坐在Sunny住处那杂物乱堆的小床上,轻轻吟唱,不时含情看看坐靠在墙边的他。

十八岁呵,那年纪,她真是什么也不懂。Sunny还在杭州的时候,她的例假就已经停了,却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等他走后,她才悟出这大概就是“有了”,直着眼发了一夜的呆。她去琴行找到老板,打听Sunny他们的下落,结果白听了一通抱怨,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她哭得如同花脸猫一般,到最后,琴行老板也心软了,骂那帮混蛋“造孽”,摸出几张百元钞票塞到巧眉手上。

巧眉没接那钱,一路哭着,走回了春华艺专。其实她心里从没有怪过Sunny,她爱他,为他怎么都情愿。两人的缘分如此之浅,也只能怪老天。到艺专外那条小河边时,她倚着根石栏擦眼泪。阳光灿烂,绿波粼粼,锈红色的马尾松松针落在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厚毯。水边的美人蕉和芦苇上,也落了不少,红绿交映,格外鲜亮。她在这个金色的画面里,用少女满怀的温柔下着决心:把孩子生下来!生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帅男孩!万一日后还能相见,他便知道她是怎样真切地爱着他!

小阳,小阳。眼下,巧眉想着那个冬日里的场景,唇边带起无可奈何的微笑。去年元旦时,小阳因为在学校新年演出里显摆她的摇滚技艺,吸引了不少同学粉丝。这些人都是女孩儿,嘻嘻哈哈,天真混沌。有一天,她们来到小店前,听小阳弹唱一曲,然后拍着手瞎起哄:“秦小阳,我爱你!我要给你生猴子!”都是女孩子呀,现如今哈偶像都爱这么喊么?巧眉听了,又是笑,又是叹:

哼!生猴子。生猴子养猴子有多难,她们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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