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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塘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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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牌。她教的一个小姑娘,跟着她学琴已经三四年了,人聪慧,也懂事,寒露很喜欢她,师生俩有了感情。到了五年级,小姑娘功课紧了不少,寒露便把她的课从周末调到周五下午,并且亲自去小姑娘家上课,给她省些路上的时间。小姑娘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一方面过意不去,另一方面又盘算着是不是要加些学费,寒露却说不用,她是个自由人,时间多,正好也借此出来走走,而且沿着上塘河边的游步道过来,路不远,风景

也美。

幼儿园的大门,正对着一家小琴行。门脸儿很窄,冲眼是个小前台,但并没有人。一侧有个橘色的布沙发,另一侧斜放着一架古筝,四壁墙上挂着些吉他之类的乐器,再往里是一条窄道,窄道两边是隔出来的极窄小的空间,估计也就够放一张琴一把凳子的。现如今,很多小区外都有琴行啊学前培训啊之类的店面,做的都是就近的生意。因是同行同业,寒露自然慢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几个接了孩子的老人围到了琴行门口,有个调皮的男孩子还冲里面喊:“演出可以开始啦!”琴行小隔断中伸出一个头:“等一下,小阳就回来啦。”说话间,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子背着个大书包走进店里,小孩们赶着叫她“小阳姐姐”。女孩子十三四岁,身量颇高,眼神冷冷的,傲气逼人。穿着校服,上衣是短袖子,下面是肥大的长裤,裤两边一通到底两条长杠,倒是穿出了些嘻哈的风格。寒露微笑着,和老人孩子们挤在一处看:这小阳可不似她教的小姑娘那般宁静温和,只见她把大书包扔在沙发上,拿过一把吉他,站在琴行门口,拨了两下,很酷地拉开了明星架势:“给我你的手/和你的腰肢/让我们融化在/这节奏里……”

弹得不错,唱得也很有特色,有一种初生牛犊特有的涩劲儿,倒是颇合摇滚的气质。隔断里传出声音道:“谁叫你弹吉他的?弹古筝呀!”女孩住了手,把吉他扔到沙发上:“土了吧唧,我没兴趣!要弹你自己弹!”

“你这死丫头!”随着这话,里面走出一个娇小玲珑、十分甜媚的女子,身上一件淡蓝色小花的掐腰连衣裙,通身看去,很有几分风致。“叫你弹你就弹嘛,老是这么梗头倔脑,你闹青春期到底要闹几年,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寒露看着这女子似曾相识的眼眉,疑疑惑惑,待那女子把琴横过来对着门,准备给围观的人演奏时,她叫出声来:

“方巧眉!”

琴行门脸的招牌上,本就写着“巧眉琴行”,住了这么多年,乡里乡亲,隔壁邻舍,能叫出她名字的人也不少,所以巧眉瞪着眼前这个一脸惊喜、却全然陌生的中年女子,倒是有些愣神:

蓝布上衣,淡灰短裙,一把抓的枯涩头发,黑黄的瘦脸。

“啊?”轮到巧眉惊叫,“寒露姐!”

两人的手拉到一起,巧眉蹦着笑着,十多岁的年纪减下去,又成了当年春华艺专里天真一派的小姑娘:“天呐天呐,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了!”

“我一直在杭州呀,住上塘河边,离这儿不远。”

“真的呀?天呐天呐,你好么寒露姐?今天怎么在这儿出现啦?”

“还好,这会儿要去一个学生家教课去,就前面那个小区。”

“是嘛?天呐天呐!”

小阳在旁冷眼看着,小孩子们又叫唤了:“老板娘,今天还演不演呀?”

巧眉笑道:“这就演!”又对寒露挤眼,“小店的广告时间到啦。”寒露笑道:“你弹吧,我听着。要弹什么来着?”

“《沧海一声笑》。”

寒露见小店里有鼓,便道:“等着,我给你加个前奏缀揽揽客。”她拿起鼓槌,在那面不大的鼓上敲起来。看不出她这么个核桃似的瘦人,力气却是不小,由慢到快,由疏至密,一通激烈的敲击,登时让小店内外热血奔涌。同门出身,巧眉也与她心有默契,炫技似的刮奏在琴上盘旋流转,如同酒倒进了火里,烈焰腾腾地蹿将起来,寒露索性给自己打着节奏,和着巧眉的琴声,洒脱慷慨地唱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弹完唱完,两人笑成了一片。巧眉道:“只要小孩子吵嚷着想学琴,家长们没有不答应的。我们这小店,也就指着这些小孩子过活了。而且呀,学筝的女孩儿往往学得久些,不像那些学吉他的小男孩,没几天便撂下了,可别指着赚他们的钱。”

说了些话,寒露便要去给学生上课,巧眉道:“你等下过来吃晚饭,好容易见一面,好多话还没说呢。”

“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秦申今天也要晚回来,你先去忙,我把你们的饭菜留出来。”

于是,寒露上完课又过小琴行这边来。小巷子安静下来了,放在人行道上的牌桌现在成了饭桌,有一家人在桌上吃饭,头顶上有一个黄灯泡照着,线是从路边哪个店里拉出来的。这家人穿着居家服,说说笑笑,很有些天地为屋、众人何入我胯中的旷达劲头。寒露且走且想着那小阳:巧眉怎么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她刚才说的秦申,听口气该是她丈夫,难道就是关老师门下那个内向的二胡小子“娘娘”?巧眉后来嫁了他?

寒露性子独,毕业后与众师友全不联系,因此巧眉的事,她全然无知。这会儿她也只能是暗自猜度,到了巧眉店里,只见小前台边上多了两个方凳,一个上面搁着电饭煲,袅袅冒着白气,另一个上面放着电磁炉,炉上有只香气扑鼻的砂锅。小阳趴在小前台上做功课,见寒露进来,便向里面叫“妈”。

巧眉忙忙把手上的一个小学生送走,一团高兴地张罗着让寒露吃晚饭。

“家里没人等你吧?”巧眉瞟着她,“寒露姐,马文呢?”

“马文?”寒露微笑,“他在老家,有妻有女,日子过得好着呢。”

“啊?这怎么回事呀?”巧眉好奇,寒露则以攻为守:“你怎么回事?”

巧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歪着头,合着眼,似是悠迴,似是惆怅,最终叹口气:“话太长,不说也罢。”

两人便说些眼前的事:如今巧眉一家就住在这小区里,琴行这个小门面是租的,收的学生虽不少,但因为是平民小区,自己小店的硬件也不好,所以收费高不上去,忙忙碌碌,也就是一家人勉强度日。秦申有时候接点别的活,但因为无名无姓,不是什么腕儿,所以也就是赚点辛

苦钱。

布衣菜饭,过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可小阳她——巧眉朝女孩子那边努嘴——偏偏日后想去考音乐学院,“现在的学费可比我们上学那会儿高多啦,”巧眉说,“而且家里现戳着我和她爸这两根废柴,死丫头还要往这条死路上走?好好念书上大学,以后当个公务员呀医生什么的,有份稳定收入,那才算脱离苦海呢。”

“你们不想供我,我自己打工赚学费。”小阳气横横说。

“没良心的死丫头!是怕你以后受苦。”

“我乐意!”

寒露听她们母女俩拌嘴,又见从前一团孩子气的巧眉,如今也拿出“妈”的架势教育人了,觉得有些好笑,便道:“路都是自己走的,由她去吧,哪管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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