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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塘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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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咱们去附近小吃街吃点东西?”马文试探着问。

“我不饿。”

“那,校园里走走?”

“你回去吧,”最要命的一发炮弹终于飞过来了,“我也想早点回宿舍休息。”

江寒露背着包出了小琴房。她人不算高,但背挺得非常直,仰着下巴,整个人像杆标枪,仿佛带着点杀气。也许,说杀气有些过头,但对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的马文来说,寒露的身姿、寒露的眼神,处处时时,都叫他有些畏惧。

八点多了。马文从自己学校赶来,晚饭都没顾上吃,净忙着给寒露买东西了,但这些她都不问,这会儿,没有任何回旋地赶他走。

两人在走廊上迎面遇到了老烟枪,他拎着那一大串钥匙,瞥一眼马文,烟酒嗓里蹦出一句:“东西不要忘了拿。”——大概马文进来时,老烟枪留意过。

马文“哎哟”一声,掉头往琴房跑,不一会儿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跑回来——这是他来的时候在超市采购的食品,有奶粉,有水果,有咖啡,有小袋装的鸡胗鸭脖,都是寒露爱吃的——她这人不理生事,在生活上不怎么会照顾自己。

下了楼,走了一段,到了路口。头顶的大樟树叶子簇簇的,在夜风中有股淡淡的香气。马文没敢再说送她回宿舍的话,把大塑料袋递给她。

“跟你说多少次了,以后不用大老远买这些送来,附近的超市都有,我自己会买。”寒露的话里透着不耐烦。

连一点道别的温柔也没有,她走了。塑料袋里那些食品的重量,坠得寒露的肩头有一点斜,但那背影传递出的气场没变:骄傲,无情,硬锵。

爱上一个人就像心敞开了,只能任由对方用刀子捅。马文又渴又饿,脚步虚虚地往前走。每次见面,他都是诚惶诚恐地看着她的脸色,被紧张、痛苦和甜蜜轮番折磨,而之后,则是一种虚脱的、自哀自怜的疲累。

谁让他爱上这么个罗刹女呢。

他很早就爱上她了。两人是同一个县城的,算得上青梅竹马。马文的父亲和江寒露的父亲年轻时都在县城一中教书,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老哥俩的人生后来分了岔:马文父亲务实、稳重,一步一步,从教师做到校长,从校长又做到县教育局局长;江寒露父亲则洒脱不羁,中年时调到县剧团当编剧,后来剧团解散人员分流,他索性成了闲人,管自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什么都三脚猫式地来一下,就是不问生计。亏得寒露的母亲比较能干,在马文父亲关照下,开了家校办印刷厂,印些教辅材料,日子才能凑合过去。马文自小便跟着父亲去江家玩,两人在一个饭桌上不知吃过多少次饭,只是不讲话。他和寒露的父母相处得倒是好,只要是在寒露冷飕飕的眼神之外,他都能谈吐得体,应对自如。长辈们的友谊也给他加了分,到他和寒露都去杭州上学的时候,寒露父母那意思,仿佛就是把女儿交给他了。

“小露脾气硬,你多担待着点。”伯母说。

“咳!小儿女吵吵嚷嚷难免的,让他们自己去折腾。”江伯父洒脱得多。

而马文,爱她还爱不过来呢,怎会不担待?

寒露没有反对父母的安排,但始终不热心。到了杭州,开始,因为差着几岁年纪,她对马文还有几分对兄长的敬意,熟了以后,年龄差拉平了,性情上的不契合越来越明显,尤其这一年,她对他的不耐烦简直毫无掩饰。好在双方父母都预备着他们毕业后回县城——马文家尤其,已经悄悄地酝酿着买婚房。到那时,结了婚,寒露一定会对他好了——她脾气再怎样,心地总还是善的。

之前马文从超市买东西出来,曾路过一家琴行。因为在闹市区,又在写字楼的底层,这家琴行富丽堂皇,气象十分华丽。马文一时动念,走了进去,准备买一套玳瑁指甲送给寒露。店里金灿灿的,各种乐器挂在墙上,流光溢彩。他到柜台上,熟练地挑了一套——不知什么时候,他养成了给寒露买指甲的爱好——因为只有这礼物她不会推辞。指甲不贵,装在一个红绒的盒子里,看起来不但精致,而且让他有一种送婚戒给寒露的幻觉。他爱这种感觉,爱指甲、古筝、琴行,一切和她有关系的事物。

但见了面,居然忘了这事。红绒盒子放在印有琴行名字的小纸袋里,小纸袋躺在装食品的大塑料袋中,这会儿,都拎在江寒露的手上。

她在树影下走着,心情平静了一些。马文人好,对她也好,她并非不知不觉,只是,和他在一起,只要他一开口,她的无名火就会从心底往上蹿。比方这天见面后,寒露接了母亲一个电话,然后马文便建议她换一个电话套餐,因为这个套餐打长途便宜,比原来的性价比高,她为着下午上课时与何玲玲的冲突,心里一直觉得烦躁,听马文和风细雨地讲着性价比,双眉越皱越紧,最后砰然发作:“什么性价比,我不care!不!Care!”

他哑了,后来在一边看她练琴,一直小心翼翼。寒露心里也觉抱歉:如果马文仅仅是同乡、学长,她对他的关心自然感激,对他的话,也会听得认真些,可正因他是她的伴侣,她便不能容忍,便怒不可遏。

他是个务实的人,并不特别爱好文艺,也没有太多兴趣,认识这么多年,听她弹了这么久的琴,他依然没有任何头绪——听寒露聊这些,大概相当于寒露听他聊套餐——呵,那种隔路的难受,还不如自己清清静静一个人。

真正的好伴侣,难道不该是心有灵犀的?就像她家里,这样的画面时时有:老妈在厨房里切笋丝,随口随心地便唱起了老歌:“夜半三更呦——盼天明……”老爸在客厅看报纸,有意识无意识地便和上:“盼天明……”

“寒冬腊月哎——盼春风……”

“盼春风……”

老爸老妈的声音都很磁性,把老歌唱得很动听。第三句,老爸慢两个字,歌曲分成了男女两个声部,各自深情而唱,相互辉映,直到最后,厨房里客厅内的声音悠然会合:“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完美无缺,余音绕梁。而没等谁来喝彩,“滋啦”一声,笋丝肉片下锅了,厨房里唰拉唰拉响起一阵炒菜声,老爸则继续翻他的报纸,好像二重唱并没有发生过。

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寒露,觉得马文就是个奇葩,而他俩南辕北辙、鸡同鸭讲的组合,更是个奇葩。

拎着沉甸甸的大塑料袋,寒露也意识到,马文一路转公交车来看她,的确也很辛苦劳累,郁闷的感觉在她心中慢慢转成无奈。

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算什么呢?

宿舍区那边,传来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优美旋律:小提琴的声音,祝英台那婉转优美的形象,大提琴的声音,梁山伯那宽厚深情的感觉。合奏的部分,两个形象缠绵悱恻,相互

交缠。

寒露把大塑料袋换到另一只手上,吁出了一口气:等会儿,代表黑暗的主题就要乌云压境般出现在乐曲中了,在梁祝来说,这黑暗是家长的反对、社会的阻挠,而对她和马文来说,这黑暗又是什么呢……



3


七八年的日子说话就过去了,桂子飘香,又是一个秋天。这年的花香格外浓郁,据说是因为天气暖。国庆长假那几天,穿着短袖都嫌热。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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