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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铁城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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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铁城格外的冷。进了腊月,温度降到三四度。对北方人来说,这个温度算得上暖和,在铁城就不一样了。铁城空气潮湿,三四度给人感觉像是泡在冰水里。铁城人说,这个冬天怕是过不了了,要死人的。一到晚上,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到处搜寻桥洞,破旧没人住的老宅,他们要把睡在外面的流浪汉搬到救助站去,免得他们冻死在街上。不仅如此,卖场里本来无人问津的空调又热销起来,尤其是带暖气的空调。在以前,铁城的空调只能制冷,制热的难得一见。这些年,铁城人变娇气了,制热的空调也进入了铁城市场。天一天比一天冷,铁城人总算羡慕起北方了,北方虽然零下二三十度,可人家有暖气,能在室内穿着衬衣打火锅,喝啤酒。铁城人开始抱怨,为什么南方不供暖,难道南方人就不怕冷了吗?有一天下午,铁城人收到了天气预报,说铁城明天要下雪。收到信息那一瞬间,铁城人笑得嘴都酸了,他妈的,搞天气预报的怕是喝醉酒了吧。铁城人看不上搞天气预报的,却很欣赏他们的更新速度,天刚下过雨,你一看手机,天气预报说“雨”,刚刚还是“阴”呢。天黑沉沉的,让人不舒服。朋友们见了面说,明天要下雪了,来喝酒啊。铁城不是没下过雪,自有气象记录以来,铁城下过两次雪,平均六十三年一次。他们不相信这运气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第二天早晨,铁城人起床了,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天依然阴沉,没有一点雪。铁城人说,这傻×天气预报,唯一准确的就是它从来没准过。到了中午,正是午睡的时间,有人听到了细碎的噼啪声,像雨又不像,像冰雹又不够力度。再说冬天了,冰雹不会来了。好奇的铁城人打开窗,伸出手去,细冷的颗粒从他们手上蹦了开去。铁城人沸腾起来,他妈的,真下雪了,下雪子子了。没见过雪的铁城人跑到街上,单位的院子里,看着天空,他们想看到漫天的雪花飘下来,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雪下得不紧不慢,一颗一颗的雪子子落到地上,弹开,迅速地融化掉。等到下午四点,铁城人的脖子都酸了,对雪子子也失去了兴趣。这时,小片小片的雪花终于碎泡沫样飘了下来。明天是周末,铁城人幻想着,等他们醒来,雪积在山上、树上、屋顶上,他们不敢奢望雪铺满街道。即使如此,他们也能带着孩子去山上看雪,拍拍照片,给孩子堆一个萝卜大的雪人。下班了,雪还在下,不少铁城人都在给朋友打电话,下雪啦,来喝酒。下雪是喝酒的好日子,外面是冰冷的雪,屋里暖和,喝上几杯酒,看雪落下来,多么

诗意。

等铁城人醒来,让他们高兴的是雪虽然停了,却在山上铺了一层。电视新闻和微博上全是雪的信息。据报道,这场雪是铁城一百多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住在高层的人们从窗户望去,能看到远处屋顶和山上的白。一整天,铁城人被雪包围,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雪,雪,雪。它像一个魔鬼,吸引了铁城人所有的注意力。到了晚上,雪融化得差不多了,铁城人才从兴奋中缓过神来,进入他们习惯的日常生活。妈的,太冷了。他们抖抖索索地爬进被子,想用自己的身体把被子暖过来。白天,陶铮语和陶慧玲也去山上看雪了,他们去的大尖山,铁城最高的山峰,海拔283.44米。山下的停车场早早塞满了,看雪的车沿着停车场一直停到马路上,绵延数公里。不少警察站在马路上、停车场、山道上维护秩序,这是铁城的大日子。几十年了,他们也是第一次在铁城见到雪。上山的路上,人挤着人。到了半山腰,雪厚了起来,盖住了地上的草丛,铁城人伸手抚摸雪,像抚摸初生的婴儿,手势里充满爱惜。人们手里拿着相机,手机,几乎每一片雪花都进入了他们的镜头。山顶只能容纳五六十个人,人分成两队,左下右上,走到山顶上,环视一眼四周,拍张照片就下来。遇到赖着不肯走的,后面的人喧闹起来。警察就喊,大家保持秩序,走起来走起来。回到家,陶慧玲对陶铮语说,你们南方人还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么点雪就兴奋成这个样子。陶铮语说,这也不奇怪,要是你长这么大没见到狮子,突然见到了,也会兴奋。陶慧玲说,铁城没见过,别的地方还没见过了?陶铮语说,那不一样,铁城下雪和哈尔滨下雪能是一回事吗?两人聊了一会儿,陶慧玲说,好久没爬山,爬一次山,人挤人,搞得我腰酸背疼的。我先睡了。陶铮语说,你睡吧,我晚点。陶铮语去了客厅,电视上正在播雪的消息。看了会儿电视,陶铮语也困了。他正准备睡觉,电话响了。陶铮语拿过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他掐掉了。电话又响了,陶铮语接了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过来,陶总,我是老陈。陶铮语怔了一下,哪个老陈?老陈说,顾大师家里的。陶铮语说,哦,陈师傅,有什么事?老陈说,你赶紧来一趟望水斋。陶铮语说,这么晚了,我准备睡了。老陈说,陶总,你千万要过来,顾大师走了。陶铮语说,他去哪儿了?老陈说,死了。陶铮语的手抖了一下,你说什么?老陈说,你赶紧过来,一下子说不清。陶铮语匆忙换了身衣服,进房间对陶慧玲说,我出去一下。陶慧玲说,这么晚出去?陶铮语说,顾大师过世了。陶慧玲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陶铮语说,刚刚老陈打电话过来,具体我也不太

清楚。

出了门,陶铮语给古修泉打了个电话问,古总,你接到老陈电话没?古修泉说,接到了,我正过去。陶铮语说,我也出发了,到了再说。到了望水斋,陶铮语以为会有很多人,却只看到古修泉和老陈。见陶铮语来了,古修泉声音嘶哑地说,你到了。陶铮语走到里间,顾惜持脸色青紫,脖子上有条勒痕。陶铮语问,什么时候的事情?老陈说,我也不清楚,应该是下午。昨天晚上我回去,顾大师还好好的,陪着几个朋友喝茶,没看出什么异常。陶铮语问,那大师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老陈说,也没有,和以前差不多。陶铮语看了看顾惜持的身体,又围着望水斋走了一圈,回到房间,找个椅子坐了下来。老陈说,我傍晚回来,带了点菜,打算做完饭就回去,一进门就看到大师挂在梁上。陶铮语说,你还看到什么了?老陈拿过一张字条说,这是在顾大师脚底捡到的。陶铮语接过字条,上面写着“不要报警。打电话给陶铮语、古修泉”,下面是他和古修泉的电话。古修泉抽了口烟问陶铮语,大师是自己想不通还是怎样?陶铮语说,如果没意外的话,应该是自杀。古修泉说,大师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陶铮语说,人的事情怎么想得到。古修泉问,那现在怎么办?陶铮语说,报警,先让警察来处理,出鉴定结果。过了一会儿,老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对了,顾大师前几天说过有东西要给你们。陶铮语说,多久以前?老陈说,三天前还是四天前,我想不起来了,顾大师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的,我也记不清楚。陶铮语说,什么东西?老陈说,用信封装着,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陶铮语说,你还记得放在哪里不?赶紧找找。老陈说,顾大师好像放在书架上了。陶铮语和古修泉站了起来,走到书架边上。一个牛皮纸信封夹在两本书之间。陶铮语抽出来问,是这个吗?老陈说,看着像,你知道,我从来不动他的东西。陶铮语乌青着脸,把信封打开,里面有三封信,上面分别写着古修泉、陶铮语和柳侍衣的名字。陶铮语把一封递给古修泉,另一封放在桌上,打开写着他名字的那封。看完信,陶铮语问古修泉,顾大师跟你说了什么?古修泉把信递给陶铮语说,你自己看。陶铮语接过信,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古修泉问,你那上面写了什么?陶铮语说,我看不懂。古修泉接过陶铮语的信,上面潦草地写了两行字“陶总,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小柳的事,谢谢了。顾惜持”。古修泉说,我早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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