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谢尔盖闭上了眼睛,但眼前仍是无穷无尽的湛蓝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




这是公元一九一八年初夏的一个早上。

赤塔区苏维埃主席谢尔盖星夜兼程来到布里亚特部落,他要告诉嘎尔迪老爹,从顿河来的高布察克哥萨克匪帮,被布尔什维克红军驱赶着,正像一群夺路狂奔的疯狗,向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地区溃逃,匪首谢苗诺夫的前锋马队已经潜入了嘎尔迪老爹统辖的驿站营盘地布里亚特蒙古人聚居区。

心神不安的谢尔盖立在毡包外的宽大客厅内,嘎尔迪老爹和卡捷琳娃的浪叫声传了过来,吵得谢尔盖火从心起,一脸焦灼。

谢尔盖暗暗骂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老混蛋!这都啥时候了,还……”

谢尔盖恨不得冲进毡房内,一把将嘎尔迪老爹从床上揪起。

满脸笑容的色旺请谢尔盖坐在了沙发椅上,女仆送来了茶点。

色旺笑意盈盈地:“我家老爷说了,啥战争也挡不住小鸟在飞小草在长。他还说,尊敬的谢尔盖同志,永远是布里亚特草原上的贵客!还有啥战争也挡不住人吃喝,您先用茶点。”

谢尔盖也是累了,饿了。他端起俄罗斯红茶就喝,抓起面包圈、鲟鱼卷就啃。

色旺又端来了一大银壶马奶酒。

色旺对谢尔盖道:“谢尔盖同志,这是二酿的马奶酒阿尔占,您老人家先美美享用。只有来了贵客,才有这美酒。嘎尔迪老爷已去了后帐洗浴,不一会儿,他就会穿着洒满花露水的土耳其睡袍,香喷喷地出现在您面前。您走后,我家老爷常念叨您,尊贵的谢尔盖同志何时再来布里亚特草原呢?我家老爷说了,他瞧不上战争,就像天上过一片阴云,太阳一出风儿一吹,我们的驿站营盘地又是草儿青青,小鸟啾啾……”

色旺发挥着嘎尔迪老爹的话,像草原上的歌手一样,专注而又动情。

“您家老爷还是这样豪气冲天?”谢尔盖有些没有好气地说。他的耳边还缠绕着卡捷琳娃的尖叫声和嘎尔迪老爹的狂笑,就像有人拿针扎着他的耳鼓。他想,把女人弄成这样,嘎尔迪这只老骚胡怎么不见老啊?想到这,一丝笑意浮在了谢尔盖的圆脸上:醉生梦死的嘎尔迪啊,你的梦该醒了!

谢尔盖气呼呼地道了一声:“人咋不知道个死活呢?你家老爷……”

“我家老爷是贝加尔湖的定海神针!是我们布里亚特草原驿站营盘地蒙古人的主心骨!是布里亚特草原上的红太阳!”色旺用诗一样的语言赞美着嘎尔迪老爹,“谢尔盖同志,说起我家老爷,我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儿……”

谢尔盖侧过头去看看那毡包,问色旺:“你家老爷是换土耳其睡袍呢,还是换蒙元盔甲呀?谢苗诺夫的哥萨克匪帮可没有我的好耐性。这是战争!”

“是啊!”色旺道,“我家老爷的话像佛爷一样灵验。咱布里亚特人还怕打仗啊?谢尔盖同志,您用阿尔占,阿尔占的香气永远飘在布里亚特草原上……这是我家老爷常说的。”

“色旺啊色旺,”谢尔盖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就是嘎尔迪养的一只巧八哥!”

“嘴巧不惹人恼,谢尔盖同志,您用,您用。”色旺说着给谢尔盖倒了一碗,一股香气立即溢了出来,直往谢尔盖的鼻孔里钻,嘎尔迪这老家伙说得不错,谢尔盖端起酒碗在想,草原上的酒真的是永远的香。

谢尔盖细品着醇香的二酿阿尔占马奶酒。

谢尔盖知道在蒙古草原上马奶酒六蒸六酿方是极品。马奶酒是蒙古民族狩猎和征战的产物,为了解渴解饿,蒙古女人将马乳装进搭在马背上的皮囊之中,男人们在草原上飞马颠簸,使皮囊中的马奶分离,乳渣下沉,上面漂起了一层淡淡的乳清,发出甜甜的芳香,无比诱人,一饮醇香无比,这就是在马背上产生的最原始的马奶酒。

后来,蒸酿工艺出现在草原上,于是,马奶酒和它的主人一样渐渐有了名分、等级。草原上的人们称头酿马奶酒叫“阿尔乞如”,这是牧民时常饮用的饮品。二酿马奶酒叫“阿尔占”,是平时待客所用。三酿马奶酒叫“浩尔古”,是节日时饮用。四酿马奶酒叫“德善舒尔”,是蒙古勇士开战前的壮行酒和胜利归来后的凯旋酒。五酿马奶酒叫“沾普舒尔”,是祭祀专用,而六酿极品马奶酒“熏舒尔”,是供成吉思汗和腾格里长生天日日享用。

谢尔盖知道布里亚特蒙古部落,就像他们享用的马奶酒一样,是一个等级森严、礼仪有序的群体。而谢尔盖和他领导的苏维埃正是这种等级和礼仪的颠覆者,这让谢尔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道布里亚特草原上的霸主嘎尔迪老爹听不听从赤塔苏维埃的调遣,这头草原雄狮手里握着数万骑兵哩!这老家伙马刀一挥,便是铁流滚滚,地动山摇。

谢尔盖用那只隐在茶色的水晶眼镜后的独眼,悄悄打量着这座富丽堂皇犹如宫殿一般的宽敞毡包。毡包中央供奉着成吉思汗的巨幅丝织画像,长长地绘着蓝色云纹的烫漆供桌上摆着丰盛的奶制品、肉制品。象征着成吉思汗人生寿诞的六十六盏金碗里燃着酥油灯,袅袅地散着

香烟。

一架三角钢琴放在客厅的一角,谢尔盖知道这是仁钦王爷给他心爱女儿索尼娅的陪嫁。钢琴还在,但它的主人已经远去了,这让谢尔盖心里飘过一丝感伤。他看了看那架钢琴,钢琴腿是象牙雕琢而成的,象牙上还镶嵌着多彩的宝石,不停地在阳光的折射下闪动着熠熠光泽。钢琴的上方悬挂着一尊巨大的驯鹿头,多叉的犄角占了老大一块空间,显得气度非凡。还有几幅描绘草原风景、白桦林的俄罗斯油画,恰到好处地悬挂在客厅四面,透着几分典雅。一张西伯利亚虎皮铺在谢尔盖的脚下,斑斓夺目,透着十足的霸气和不驯。

这让谢尔盖感到一阵忐忑,尽管他和嘎尔迪老爹是朋友,但他担心的是嘎尔迪老爹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尥蹶子。布里亚特红军的青年统帅班扎尔,还是他的亲儿子呢。布里亚特草原上的红色风暴已使这对父子互为水火,假若顿河的哥萨克匪帮与嘎尔迪老爹的布里亚特骑兵搞在一起,这会直接威胁到乌金斯克、赤塔这些新生的苏维埃城市的安全,甚至整个远东……最关键的是嘎尔迪老爹还活在历史之中,还在津津有味地经营着自己的中国土地。

想到这里,谢尔盖的身体有些发沉,刚才还满嘴余香的马奶酒有些发酸发苦了。他把头靠在了沙发上,慢慢闭上了那只独眼,往事一丝一缕地涌入了脑海……

这座毡包对谢尔盖来说,并不陌生。

五年前,政治流放者、沙俄的苦役犯谢尔盖被锁上铁链,像牲畜一样被骠骑兵用马鞭子驱赶着,一路上被枪托子打得跟头把式地胡蹦乱跳,当他万里颠簸从莫斯科来到西伯利亚集中营的时候,曾是钢打铁铸的他,已是奄奄一息了。

收监的时候,狱医拒绝接收他,说他得了可怕的寒热病,说这种寒热病就是让整个欧洲想起就肝颤的黑死病。狱医告诉人们这可怕的黑死病曾经夺去过两千五百万欧洲人的生命,至今,黑死病还像云彩一样笼罩在欧洲的上空,久久挥之不去。

听狱医这样一讲,吓得谢尔盖的同志还有狱卒一下子离开了谢尔盖好远,谢尔盖像只垂死的狗,被远远地晾到了一边。

狱医告诉典狱长,这种黑死病若是在苦役营内蔓延开来,不出一个月的工夫,苦役营的每一个人都将死亡。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