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嘎尔迪老爹说，难民抚恤？我咋听着这么不顺耳呢

额尔古纳河边天亮得早，鸟儿叫得更早，啄木鸟用尖嘴巴磕打树干的砰砰声，穿过淡淡的晨曦，闷闷地响在林间。额尔古纳河水哗哗地流淌着，河对岸罩在雾霭之中，能听到对岸村庄里传来的犬吠鸡鸣，让嘎尔迪老爹心中暖酥酥的。他看看林间的草地上，散扎着一座座白色的毡包，就像一朵朵白莲花盛开着。终于回来了，到家了。嘎尔迪老爹知道，他只要渡过额尔古纳河，驿站营盘地的布里亚特蒙古人就有国有家了，漂泊几百年的蒙古爷们儿堂堂正正地回来了。

色旺捧着一件蓝色的袍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嘎尔迪老爹的身边，为他轻轻披在身上。嘎尔迪老爹问道，拉西他们有消息吗？色旺道，小苏赫他们一直在迎着哩，有消息会传回来的。嘎尔迪老爹道，那不还是没消息！色旺道，老爷，咱着急也没用。嘎尔迪老爹道，我不知道着急没用哇？咱在河边等了一个多月了，就是等着拉西这些人哩。色旺道，我总觉得拉西他们快来了。老爷，我看红马营黑马营的人也就聚起这么多了。他说着，指了指那些白色的毡包。嘎尔迪老爹感慨地道，是啊，前年秋上，踏上东归路时，咱人马有三千之众。两年多下来，也就剩这千余号人了。这一路上死的，伤的，散的……色旺道，老爷，千难万难咱们总算回来了，都能看见河那面大清地界的烟囱冒烟了，咱该高兴才是！

两人正说着，图里跑了过来，对嘎尔迪老爹道，老爷，拉西他们有消息了，小苏赫回来了。嘎尔迪老爷道，他人在哪儿？快把他带过来啊！图里道，嗐，小苏赫马不停蹄地跑了三天三夜，人一头跌在地上嘴里直吐白沫子哩。他只说了句他见着拉西了，人就晕过去了。我一听赶紧跑过来给您老人家禀报哩！嘎尔迪老爹道，咱快看看小苏赫去，这到底是个啥情况，真急死人了。嘎尔迪老爹见到小苏赫时，小苏赫已经缓过劲来了，正靠在一棵雪杉树下啃列巴，几只长尾巴的小松鼠围在他的脚下蹦跳着捡吃渣渣屑屑。见嘎尔迪老爹过来，小苏赫要站起，却被嘎尔迪老爹一把摁住了，他就蹲在了小苏赫的身边。小苏赫问图里，我那马没事吧？得好好遛遛，别让它喝水，把肺炸了。色旺催他道，你快给老爷说说拉西他们的事情。啥时候了，还想着你那马！快给老爷说说拉西。小苏赫说，拉西他们好着哩，有三十几号人，二十多辆车，还有三台马拉割草机，车上还拉着小炮，重机枪哩。嘎尔迪老爹兴奋地道，看看这烂鼻头拉西，真跟着谢尔盖长出息了，是个人才。小苏赫道，我知道老爷挂念拉西他们，立即赶回来报信了。嘎尔迪老爷问，他们还得几天的路程？小苏赫道，我估计最晚明天就能赶到额尔古纳河边。嘎尔迪老爹道，那咱后天过河。小苏赫问，过了河，咱就是大清国的人了吧？嘎尔迪老爹道，那还用说？图里道，大清国现在改国号了，叫“中华民国”。嘎尔迪老爹道，那咱就“中华民国”！众人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中华民国”，就“中华民国”，只要是咱中国！色旺悄悄地问小苏赫，见着你三丫嫂子了吗？小苏赫道，我哪顾得上见她？见到拉西我就往回赶，我知道老爷着急哩！色旺道，我不就是问问？小阿尔德那盼着见阿妈哩！



卡捷琳娃跳下马，伸出胳膊搂住了嘎尔迪老爹粗硬的脖颈，使劲在他粗皴的脸上亲吻着

插图 王增延



到了中午时分，朝鲁带着海拉尔副将军衙门的两位老爷乘船过河，来见嘎尔迪老爹。嘎尔迪老爹带着奥腾大喇嘛，图里等人在岸边迎接。两位老爷，一位戴金丝眼镜，穿长袍马褂，一位穿灰呢军装，戴着大毡帽。两人都笑容可掬，看来朝鲁把他们打点得不错。跟着的两位随从也都客客气气的，一看就是有教养有学问的年轻人。嘎尔迪老爹陪同他们看了红马营、黑马营的毡包，他们看得很仔细，知万里雨雪风霜，炮火硝烟，都连连叹道真不容易，真不容易。金丝眼镜感叹道，岳武穆也不过八千里路云和月。嘎尔迪老爹问朝鲁他说啥？朝鲁道，他说岳飞哩！嘎尔迪老爹点了点头。当看到了萨瓦博士毡包上红十字标志时，金丝眼镜很惊奇，问，这是医院？嘎尔迪老爹说，原来的医院让日本飞机炸了，带出来一些药品药械，也一路上打散了。现在就剩几位大夫护士和一些简单的药品器械了，勉强着给人们看个小病，做个小手术。金丝眼镜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毡帽不动声色地查看着红马营的军械，还不时让随从拿着小本子记着。巡查了一遍，才进了一座毡包，商议正事。互相介绍了姓名，说些相见恨晚的客套话。嘎尔迪老爹这才知金丝眼镜姓刘，一直是海拉尔副将军衙门张将军的师爷。大毡帽叫阿木尔，是海拉尔副将军衙门的边务处长。色旺端上了奶茶，刘师爷喝了一口，赞道，嗯，不错，正宗的蒙古奶茶。阿木尔也说好，还告诉嘎尔迪老爹，他就是巴尔虎蒙古人。嘎尔迪老爹兴奋地道，当年在北海边咱们还是一家哩！阿木尔道，我们祖上从贝加尔湖比你们早回来两百多年。奥腾大喇嘛道，这才是正宗的巴尔虎蒙古人，白音算啥北京喇嘛！他就是披着北京喇嘛外衣的日本鬼子。

刘师爷笑着问：“你们说啥呢？”

嘎尔迪老爹笑着道：“我们聊起了一个熟人，都是些没用的闲话。”

刘师爷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嘎尔迪老爹道：“那我就说点正经话了。这次，兄弟和阿木尔处长过河来俄界，上代表‘中华民国北京政府’，下代表海拉尔副将军衙门张将军，来拜会一下嘎尔迪先生及其部众。朝鲁先生已在副将军衙门盘桓多日，我们深知先生及部众入境心情迫切，兄弟代表张将军来，就是玉成此事的。”

嘎尔迪老爹道：“多谢刘大人，阿木尔大人。”

朝鲁道：“张将军体谅我布里亚特蒙古人生计艰难，刘大人和阿木尔大人又多多美言，在海拉尔期间又对小的格外关照，小的真是感激不尽。还有咱那牛羊，去年冬上封冻时，全赶过河了，都是刘大人，阿木尔处长特事特办。”

嘎尔迪老爹道：“我们布里亚特蒙古人知恩图报，两位大人的关心，我们自然会记得的。”

刘师爷摆摆手道：“服务边民，造福蒙古，是兄弟的职责。根据协约国达成了接纳俄罗斯难民之精神，我副将军衙门抚恤之条款，按每人给予白银三两之发放，望先生速造人口籍簿，以享中华民国入籍之优抚。”

嘎尔迪老爹一听脸色一沉，悄声问奥腾：“这是咋回事？我咋听着不对味哩。我本大清国之臣民，我们是回家来了，咋成了……”

朝鲁急忙道：“老爷，您误会了，这是刘大人念我蒙胞生计艰难，特意向张将军为我们申请的难民抚恤。为此，阿木尔大人也费了不少劲哩！”

嘎尔迪老爹沉思着：“难民抚恤？我咋听着这么不顺耳呢？”

刘师爷也不是善茬儿，摘下金丝眼镜擦拭着，脸上明显地现出不快：“看来兄弟是多此一举了？”

嘎尔迪老爹道：“刘大人，这事得容我再多想想。”

阿木尔赶紧接过来说：“咱们都是蒙古人，包里说话包里完。先生不要太过追求字眼，咱中国人的银子白便宜了这帮逃难的老毛子？给咱蒙古人也花花。过了河，你们重建家园用钱的地方多着哩！”

众人都点头称是。

奥腾大喇嘛也道：“这巴尔虎蒙古人说的是实在话，我愿意听。”

嘎尔迪老爹还在沉吟着。

刘师爷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