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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农民转变成非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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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算和城市有了联系,并能够以家属探亲的名义,接长不短地到城里走走,这就很不错了,已使她感到满足。生了孩子后,她又带着孩子到金泉矿去过两次,去去就回来了,没有在矿上久住。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一声锣响,农村人仿佛突然间扎上了翅膀,纷纷以打工的名义向城里飞去。好比城市是一棵大树,大树上才有高枝、繁枝,枝头上才结满了果子,他们也要到城里摘点儿果子吃。村里人这个走了,那个走了,几乎每天都有人外出的消息。听说有人去了广州,有人去了上海,还有的人去了北京,去了新疆。这时王国慧仍没有动心。她不但自己没有进城的念头,还对农村人乱走有些看不惯,给出的结论是乱套。王国慧向往城市,不等于她的观念不传统,不保守。她知道城乡之间有差别,她并不反对差别,愿意承认差别的存在。要是没有差别,还叫什么城市和农村呢!城里的果子是多一些,但那是属于城里人的,如果农村人都跑到城里摘果子,等于跟城里人抢果子,农村人多摘一个,城里人就得少吃一个。中国的农村人总是比城里人多,如果农村人都跑到城里去摘果子,那城里人吃什么呢?她丈夫何怀礼也是城里人,何怀礼吃什么呢?应该说这是王国慧的一个私心,看到别人纷纷进城打工,她心里的不平衡也在这里。试想想,如果把进城变得像进庄稼地一样容易,她作为城里人家属的优越性就被淹没了,被人高看一眼的地位就不再明显。如果农村人都装了一肚子城里人的故事,她再从城里探亲回来,村里人就不会再稀罕她,不会围着她让她讲这讲那。如果农村人也穿上了城里人才穿的衣裳,不管她再穿什么新鲜的衣裳,也不会引起村里娘们儿的注意。曾一度,王国慧有些落寞,有些看不透形势,不知道眼前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有人劝过她,还不带着孩子到矿上找何怀礼去,老待在农村干什么!王国慧对这样的劝说很是抵触,她高调宣称:我哪儿都不去,我看农村挺好的!可是但是然而,煤矿有了新政策,可以把她和儿子的户口迁到矿上去。你看你看,这是怎么说的?这就叫有福之人自有福气送上门,这就叫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得到好消息的王国慧重新振奋起来,旧的平衡打破了,她建立起了新的平衡。在她看来,别人不管到哪个城市打工,都是打工的身份,都是城里的过客,城里的流民。而她王国慧和儿子何新成呢,将带着户口进城,一进城就变成城里人的身份,身份就固定下来,并可能一直流传下去。这使她的优越性再次凸显,地位再次提高。可好事来得太猛总让人有些不大敢相信,王国慧让丈夫再把好事确认一下,她不问这是真的吗,而是问:我和新成往矿上迁户口,还用给领导送礼吗?



不用。

还用花钱吗?

花什么钱,也不用。

现在都兴花钱办事,不是说不花钱不送礼就办不成事嘛!

因为这是王八的屁股。

什么又是王八,又是屁股,王国慧以为丈夫又在说粗话,说:你说什么呢!

连王八的屁股都不懂,看来你也有不懂的地方。王八是龟,屁股是腚,龟腚(规定),懂了吧?

王国慧像是想了一下,才明白了丈夫的话意。丈夫跟她转,她也跟丈夫转,说:你少跟我装鸭子!

不要胡说,你知道鸭是什么意思吗?

鸭子走路一崴一崴,跩得很。

完了,我老婆跟不上形势了。你不知道鸭是什么意思,总该知道鸡是什么意思吧?

去,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少跟我玩那些花花点子!

不知道没关系,只要肯学习就行,晚上我给你讲讲。何怀礼让王国慧把他带回来的食品拿出来一些,他去看看父母。他带回的有蜂蜜蛋糕、桃酥还有橘子罐头。

王国慧说:这些东西其实不用从外边往回带,咱们这里都可以买到。

那不行,外边的东西有外边东西的意义,在咱们这里买的东西能代表外边东西的意义吗?我听说,咱们这里街上卖的油条都是地沟油炸出来的,那还能吃吗?

行啊,张口意义,闭口意义,我们家新成他爸长学问了。王国慧对丈夫交代说:我和新成往矿上迁户口的事,最好先不要跟新成的爷爷奶奶说。

为什么?

新成的爷爷奶奶一知道,村里的人都会知道。村里人一知道,跟锅滚了一样,就按不住了。

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奇怪的,咱们走的是国家的政策,是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要捂着盖着呢?

不是捂着盖着,我的意思是,干啥事都得存住气。蒸馍的话,只有存住气,才能把馍蒸熟。等把馍彻底蒸熟了,再掀锅也不晚。锅盖掀早了不好。

你到底怕什么呢?

说不上怕,我只是有点担心,担心别人忌妒咱。

谁想忌妒,就让谁忌妒去,那我就不管了。怎么,因为别人忌妒,我就不把老婆孩子的户口往矿上迁了?那是不可能的!老鼠不要忌妒喜鹊能在天上飞,谁让你老鼠不长一对会飞的翅膀呢!

还有我自己。你猛一说让我和新成搬到矿上去生活,我也感到有些突然,思想上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我思想上也得准备准备。

何怀礼看着王国慧好看的面容,笑了。他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他笑得有点儿远,有点儿坏,说:咱俩刚结婚的时候,你也说突然,也说思想上没准备,结果怎么样,一进去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啥都有了。

王国慧的脸不禁红了一下,说有个屁,我发现你学坏了,你现在说话怎么跟老骚胡一样呢,一张嘴满嘴骚气。好了,赶快去吧!

何怀礼一走,王国慧也骑上自行车,到集上去了。她知道,何怀礼一回来,就会有人来家里跟何怀礼说话。一有人到家里来,何怀礼就会留人家喝酒。喝酒没有菜不行,她得去集上买几样菜回来。

9

跟王国慧预计的一样,关于她和儿子农转非的消息迅速在村子里传开。何怀礼去看父母还没回来,消息已传得到处都是。消息长的不是腿,是翅膀,消息会飞。消息驾驭的是空气,哪里有空气,消息就会飞到哪里。消息还是水,接受消息的人是火,众人把火一烧,就把消息之水烧滚了,滚得咕嘟咕嘟乱冒泡儿。

老四何怀智来了。老四手里握着茶杯,茶杯里还是酒。他一进院子的大门就大声喊:三嫂,三嫂,我听说你要走!

王国慧正在灶屋里做下酒菜。她从集上买回了咸牛肉、猪肝、猪耳朵、变蛋,再拌一个粉皮儿和酸白菜心儿,准备做六个凉盘。她在灶屋里答话:往哪儿走?

往城里走呗!

你听谁说的?

这还用听说,小卖部门前讨论得都快开锅了。三哥一回来,我就猜他是接你走。我早就看出来了,三嫂早晚得变成城里人,因为三嫂压根儿就不像农村人,像城里人。

我哪里像城里人?

你说话办事,都像城里人。羊群里站着一只骆驼,农村人没有你这样高的。

这话王国慧听得很受用。她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要撵三嫂走呀?

哪里呀!说实话,我真不愿让三嫂走。三嫂一走,何赵庄的妇女连个会说话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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