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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农民转变成非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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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家四老婆,不是挺会说的嘛!

她说瞎话还可以,正经话一句都不会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话要是让四老婆听见,又得拧着你的耳朵跟你吵架。老四,三嫂跟你说句话,希望你能记住。酒不能这样喝了,这样喝酒对身体不好。你还年轻,要对老婆孩子负责,也要对自己负责。王国慧听说,老四因酒精中毒,已严重伤害到肝功能,像老四这样的情况,能再活一两年就算不错。想到这样的说法,王国慧有些动感情,她不叫老四了,叫怀智,说怀智,你能记住三嫂的话吗?

好,我记住了,我听三嫂的话。他打开了茶杯盖儿,下意识地要把酒喝一口。但他像是想了想,又把茶杯盖儿拧上了,总算战胜了自己一回。

李喜莲来了。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此前李喜莲因骂鸡与王国慧结下的疙瘩已经解开。进了院子,李喜莲大声大嗓:三嫂三嫂,你说走就走吗?王国慧还没答话,仍站在灶屋门口跟王国慧说话的老四先把话接了过去,说:你咋呼啥,说话声音小点儿不行吗?

李喜莲说:是四哥呀,你要是不说话,我还以为是一根驴桩子呢!

是呀,要是没驴桩子,进来一头驴拴在哪儿呢?

我听说四嫂不是从外边回来了嘛,你把她拴好就行了。我是来跟三嫂说话,又不是来跟你说话,你拦在前头干什么!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王国慧才直起身子说:算啦算啦,我看你们两个都是高音喇叭,调门儿都不低。

李喜莲抓紧时间跟王国慧说话:三嫂,我早猜到你会飞,看来你真的要飞走了。

飞啥飞?

不是农转飞吗?

王国慧想了一下,禁不住笑了,说:这个非不是那个飞。

那是哪个飞?

是非常的非。

李喜莲噢了一声,像是懂了。可她脑子里还是只有飞翔的飞,只有喜鹊和麻雀的飞,没有非常的非。常也是,她脑子里只有长短的长,只有绳子和擀面杖的长,没有非常的常。她说:可不是咋的,这一飞时间就长了,我想见三嫂就不容易了。

老四插话:连飞翔的飞和非常的非都弄不清楚,一点儿知识都没有,三嫂别理她了。

我是来跟三嫂说话,又不是跟你说话,你老插嘴干什么,嘴痒痒到南墙根儿蹭蹭去!她接着问王国慧:你搬走了,你们家的房子怎么办?

是呀,王国慧要是搬走了,她家的房子怎么办呢?她家的宅基地怎么办呢?智者千虑,也有虑不到的地方。这个问题她还没想过,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想。倒是自称“有嘴没心”的李喜莲替她想到了。看来在有关物质性、实际性的问题上,李喜莲比她想得还要远一些。没错儿,她有腿,儿子有腿,他们可以走。可房子没腿,宅基地也没腿,房子不可能走到城里去,宅基地也不可能搬到城里去,这的确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实际问题。王国慧想到,李喜莲提出“房子怎么办”的问题,是不是开始惦记她家的房子和宅基地的归属问题呢?李喜莲和她家离得最近,李喜莲以后要为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是不是看中了她家的宅基地,想趁机纳入老五家宅基地的版图呢?这是王国慧不能接受的。她说:你不要听别人瞎传,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和新成走不走还不一定呢!

王国慧提到李喜莲的男人何怀信,说怀信不是也在城里打工嘛,你怎么不带着孩子去找他呢?

李喜莲的嘴撇了一下说:他算什么,他去城里打工,依我说跟去城里要饭差不多,打来打去,最后还得让人家把他打回来。他跟三哥和你怎么能比呢,三哥是公家人,你也快成了公家人,他累掉腰子,也只能是个私家人。

王国慧不同意李喜莲所说的公家人和私家人,但她又觉得李喜莲的话似乎有一定道理,东西分公家的、私家的,人好像也分公家人和私家人。她丈夫何怀礼一参加工作就是国家正式工人,吃的是国家供应的商品粮,拿的是国家发的工资,不是公家人是什么!而她呢,只要一天没把户口迁到矿上,只要一天没搬到城里去住,就不能算是公家人。等她真正成了公家人,再承认也不晚。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儿,这个词儿可以把她的看法与李喜莲的说法相区别,并显示出她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应有的水平。她说:不要说什么公家人和私家人,每一个中国人都是国家的公民。

公民?公民是什么?有些词儿是有力量的,它的力量像木棒,一下子把李喜莲打得有些蒙。有些词儿像琴声,琴声是很好听的,但要看对谁弹,如果对李喜莲弹,那只能是一种浪费。

施灿英来了。李喜莲还没回过神来,她由公想到了母,正在公和母的问题上纠缠,母的施灿英就走进王国慧家院子里来了。施灿英与何怀智、李喜莲的风格略不同些,看到何怀智和李喜莲在灶屋门口站着,正跟王国慧说话,她有些胆怯似的,脚下不知不觉间就慢了下来。听见何怀智大声向王国慧通报:又来了一个!她才向灶屋门口走来。她用一只塑料袋提了一袋子东西,东西圆圆鼓鼓,隔着袋子就能看出是一袋子鸡蛋。她没问王国慧是不是要走,说的是:三嫂,我听说三哥回来了,给你家送点儿鸡蛋。这些鸡蛋都是咱自家的鸡繁的,我喂鸡喂的都是粮食,连一点儿鸡饲料都没喂。

王国慧接过鸡蛋,顺口表扬了施灿英,说灿英想得真周到,知道她家没养鸡,就给她送来了鸡蛋。她这话也是说给李喜莲听的。同样都是养鸡人,李喜莲就知道骂鸡,想不到拿鸡蛋送人。她的意思是让李喜莲跟施灿英比一比,好好向施灿英学习。

通过对比,李喜莲意识到,自己空着手到三嫂家来,确实有些失礼。她马上做出纠正说:三嫂,我刚从菜园里拔回来几个萝卜,我去给你拿两个来,你给三哥炒萝卜吃。

王国慧说:不用了,萝卜留着你自家吃吧!要是大嫂或二嫂,王国慧会开一个玩笑,说成萝卜留着你自己坐吧。因李喜莲是兄弟媳妇,还是个不太懂笑话的兄弟媳妇,这样的玩笑就不能开。

我拔回来的萝卜多,吃不完。李喜莲颠巴颠巴,还是回家拿萝卜去了。

施灿英走进灶屋里,才对王国慧说:三嫂,我真舍不得让你走!她大概事先酝酿了情绪,一开口情绪就流露出来,眼角有些湿。有段时间,施灿英得了一种妇科病,她悄悄跟王国慧说了。王国慧跟她说了一个偏方,并跟她说了在夫妻生活方面应该注意的事项。她照着王国慧所说的话做了,时间不长,她的妇科病就好了。在这个不可与外人道的私密事情上,施灿英对王国慧一直心存感激。

王国慧安慰施灿英说:离走还早着呢,迁户口的手续还没办呢。你也知道,现在去公家办点儿事都难,手续能不能办下来,还不一定呢!我跟你三哥说,迁户口的事先不要往外说,他嘴里噙不住话,还是说了。他一说不要紧,把你们都惊动了。说不定一会儿还会有人来。灿英你放心,不管我走还是不走,咱们都是姐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施灿英说:我不是听三哥说的,是听别人说的。说你正在收拾东西,过几天就要搬走。

没有,你看我是要搬走的样子吗?没有吧!话不能过嘴传,经过人的嘴一传,就会变一个样子。经过十个人的嘴传,就会变十个样子。变来变去,就变得没样儿了。

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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