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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农民转变成非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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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吼一个人,说走,谁让你来的?你给我走!手指往大门口那里一指。

来者是那个傻女人。傻女人腿勤脚勤,总是消息灵通,闻风而动。她大概知道何怀礼回来了,并听说王国慧要迁到城里去,她不能不来看一看。傻女人好像并不害怕老四对她的吼,她对老四反吼:喝,喝,喝死你!

老四举起茶杯,欲砸傻女人的头,说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捆起来,扔到瓜地里去!

王国慧帮傻女人说话:算了吧老四,你别吓唬她。王国慧想到,她如果真的离开何赵庄,以后就见不到这个傻女人了。当人要离开一个地方,看到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一水一井、一鸡一猪都是好的,都会心生善意。

老四说:她的胆子大着呢,半夜里都敢到人家瓜园里去偷瓜。结果被人家逮住了,人家摸了她的“瓜”,吃了她的“瓜”,才放她走。

傻女人并不否认这件事,不但不否认,还嘻嘻笑着,挺好玩儿似的。她冲灶屋门口站着,好像要对准门口的正中间,却老也对不准,就左一下,右一下,在调整站立的方位。她站立的姿势也在调整,左脚并右脚,右脚并左脚,每次都调整成立正的姿势。傻子有傻子的内心世界,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搞的这叫什么名堂。也许她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欢送王国慧,跟王国慧告别。可惜她没有敬礼,要是再向王国慧敬一个礼,那就更像一个仪式,也更搞笑。

李喜莲提溜着三根大青萝卜过来了,每根萝卜上还带着长长的萝卜缨子。块茎的蔬菜,他们这里种青萝卜、胡萝卜、蔓菁、腊疙瘩等,不管收取哪样蔬菜,他们都是连缨子一块拔,或是连缨子、秧子一块刨。

王国慧说:不错,还带着缨子呢!

李喜莲说:可以把缨子拧下来喂鹅,鹅最喜欢吃萝卜缨子了。

王国慧刚要说你不用管了,李喜莲嘴到手到,咔嚓咔嚓咔嚓,已经把三根萝卜上面的萝卜缨子都拧了下来,并回身扔到鹅鸭圈里,喂给鹅鸭吃。李喜莲说:三嫂,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喊我。

好,你先忙你的吧!

老四还没走,他在等三哥回来。酒瘾上来了,他到底没能忍住,拧开茶杯盖,把酒喝了一口。

何怀礼回来时,爹跟他一块儿来了。跟在爹后面的,还有村里的会计和何怀山。王国慧知道,何怀礼每次回家来,都要招人在家里喝酒,通过喝酒,显示他是挣工资的人,显示他作为国家正式工人的优越性,并显示他在村里人心目中应有的地位。这次回来,何怀礼更高兴,也更牛气。他的牛气不是通常所说的衣锦还乡所能形容,因为他不只是还乡,还乡之后还要出乡。他不仅自己出乡,他的老婆孩子也要出乡,一家子都要变成城里人。这是何等的史无前例,何等的出人头地,何等的荣耀!这当然值得喝酒,值得好好庆贺一下。王国慧能够理解何怀礼的心情,她不反对何怀礼招人在家里喝酒。她以前不反对,这次更不反对;不但不反对,她还大力支持何怀礼在家里办酒席。她是家里的主妇,必须积极主动地把酒席的事承担下来,并把酒席办得像个样子。见何怀礼带人回来了,她赶紧从灶屋里迎出来,用围裙擦着自己的手说:都来了,快到堂屋里坐吧!我已经把凉菜做好了,你们先喝着,我这就炒热菜。王国慧还说了一句类似外交场合所使用的公共语言:热烈欢迎大家的

光临!

10

做菜需要能力,需要技术,也需要天赋。王国慧没有专门学过做菜,所做的菜都是一些家常菜。但王国慧能做出满满一桌家常菜,每一道菜都很好吃。如同她没有专门学过种庄稼,照样把庄稼种得很好一样,她做菜也做得很出色,很出味。这大概是因为她天生有灵性,加上她做什么都认真,用心,要强,干什么都不差。比如肺片汤这道菜,别的妇女一般都不敢做,做出来味道发腥。王国慧做肺片汤放胡椒,放醋,撒芫荽,点麻油,辣中带酸,又香又鲜,一点儿腥味都没有。用调羹喝一口,顿觉满口生津,喝了

还想喝。

施灿英没有走,王国慧炒热菜的时候,她帮着烧锅。

何新成背着书包回来了,他看见了堂屋里人很多,一屋子人都在吸烟,烟气像烧锅一样往外冒,没有去堂屋,到灶屋里来了。

王国慧问他:你怎么才回来?比平常至少晚回来半个钟头,你干什么去了?

放学后我在学校写了一会儿作业。

这么说,你今天的作业已经在学校里写完了?

差不多吧。

写完了就说写完了,没写完就说没写完,不要说差不多。差不多是差多少?

还差听写。

这就对了嘛!

在回答妈妈的问话时,新成的双肩挎书包还一直在背上背着。他的书包看上去有些沉,向下坠着。

施灿英对新成说:好孩子,赶快把书包放下,坐凳子上歇歇吧!又对王国慧说:依我看世上最难的事就是上学,一上学就得上好多年,一年赶一年,一天赶一天,一天都不能落下。

你爸爸回来了,你知道吗?王国慧问。

何新成不说话,也没有把书包放下来。

婶子不是让你把书包放下来嘛!

不知何新成别到了哪根筋,他的样子像是有些抵抗,像是对自己的书包特别热爱,又像是在自找压力,就是不把书包放下来。由于书包里装得鼓鼓囊囊,他背上像是背着一个人,一个与他大小差不多的人。他背上的“人”似乎与他达成了一致,也是沉着脸,塌着眼,一句话不说。

王国慧看出新成在闹别扭,也隐隐觉出新成为什么闹别扭,当着施灿英的面,她不能吵新成,一吵会显得自己没涵养,也会影响整个欢乐的气氛,于是她放松口气说:你爸爸回来了,你爷爷和你老师他们也来了,你去堂屋跟他们说说话吧!新成最讲礼貌了,最听话了,好了,放下书包,高兴点儿,去吧!

一般来讲,在外地工作的爸爸回来了,儿子应该高兴才是,可新成不高兴。不但不高兴,他甚至有些抵触,有些苦恼,不愿看到爸爸回来。不仅新成对爸爸的态度是这样,矿工和儿子的关系大都如此。这是因为,丈夫在矿上,妻子在农村,夫妻长期两地分居,他们的儿子从小到大都是由妻子带。这样的家庭不能算单亲家庭,但跟单亲家庭差不多。由于父爱的缺失,矿工的儿子总是跟爸爸有些生分,父子之间建立不起亲切的感情。当爸爸回家探亲时,妈妈的注意力和精力一时间都转移到了爸爸身上,把儿子丢到了一边。这使儿子觉得母爱被抢走,被剥夺,如同受到外来入侵一样,无不感到失落,冷落。儿子对爸爸的排斥由此而生。在学校刚放学时,他就听同学说看见他爸爸回来了,他心里一沉,本来已经从教室里出来了,又返回了教室,留在教室里写作业。直到学校要关门了,他才从学校里走出来。他不想回家,但不回家又不行。他知道爸爸在堂屋里坐着,只向堂屋里瞥了一眼,就塌下眼皮,溜着墙根,到了灶屋。他猜到了,妈妈一定会让他去见爸爸,向爸爸问好。妈妈一再对他说,爸爸很爱他,爸爸辛辛苦苦在井下挖煤,挣钱,都是为了供他上学,把他培养成一个大学生。尽管他也猜到了妈妈一定会让他去堂屋见爸爸,他也做好了准备,硬好了头皮,可是,当妈妈以哄他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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