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许接近女生

有些互相厌烦似的，你冲我撇了一下嘴，别过脸去，我也冲你撇了一下嘴，别过脸去。争吵的欲望还是有的，既然何新成说了那样的话，他们的争吵只好暂停一下。

王国慧把厨房收拾干净，趁何怀礼在客厅里看电视，推门走进了何新成的卧室。

何新成正半躺在卧室的床上，戴着两个耳机听歌曲。见妈妈进来，他没有从床上坐起来，只摘下一个黑蜘蛛样的耳机问：有什么事儿吗？

王国慧没说有什么事儿，只是拿出当妈的威严，看着何新成。王国慧严肃态度背后的话是明显的，妈妈进来了，何新成应该马上摘掉耳机，坐起来跟她说话。何新成仍然躺在床上是不对的，是不讲礼貌，不懂规矩，也是对她的轻慢，对她的挑战，她不容许何新成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她。

何新成大概看出了妈妈的不高兴，只得关掉录放机，把另一个耳机也摘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上坐起来后，他转移到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去了，并拿出书包，开始从书包里往桌子上掏课本、作业本和文具盒。看样子，他准备写作业。他给妈妈的是一个后背。他以行动告诉妈妈，他的卧室也是他的“作业重地”，在他做作业的时候，别人最好不要随便进来。他刚才并没有做作业，这会儿做出马上要做作业的样子，显然是做给妈妈看的，是请妈妈最好出去，不要干扰他做作业。

王国慧不但没有出去，反而在床边坐了下来。母子俩僵持了一会儿，王国慧问：何新成，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没有。何新成答。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给我一个后背？你妈就这么让你厌烦吗？

何新成只得侧过身子来说：我在准备写作业。他虽然侧过了身，眼睛并不看妈妈，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把圆珠笔夹在手指头缝里玩来玩去。

何新成用来写作业的是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的台灯已经打开。通过台灯照在何新成侧面的测光，王国慧像是突然发现，何新成的喉结已经鼓了起来，鼓得像一个杏子那么大。王国慧还发现，何新成的唇上已经长起了胡子，胡子不粗也不长，但胡子密密的，已经有些发黑。大概也是灯光照射的缘故，何新成的每一根胡子都被推举起来，看去每根胡子都是直立的，尖端甚至有些尖锐。还有，何新成说话的声音也变粗了，再不是那种奶声奶气像小女孩儿一样的童声，而是变成一个像成年男人那样的声音。别看何新成是自己的儿子，她也说不清何新成的声音是哪一天开始变的，渐变还是突变。她依稀记得，何新成有一天从学校里回来，一开口嗓音就变了，变得瓮声瓮气，如进来一个陌生人一样。当王国慧确认的确是自己的儿子在说话时，她不仅有些吃惊，还稍稍有些失落，仿佛再也找不回小时候的儿子了。当妈妈的无不盼着儿子长大，你呀你呀，你这个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什么时候才能让妈妈省心啊！一旦发现儿子长大了，他们又嫌儿子长得太快了。仿佛昨天还把儿子抱来抱去，儿子还拱在怀里摸奶，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儿子怎么就抱不动了呢，儿子怎么连碰一下她们的手都不愿意碰了呢！王国慧感觉出来了，何新成的卧室里已经有了一个男人的气息，这种气息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无处不在，似乎连床底下、桌子下面都有男人的气息在涌动。不用说，这种蠢蠢欲动的气息是从何新成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息里有一些类似热汗的味道，类似臭脚丫子的味道，还有一些混合型的说不分明的味道。味道不但不好闻，里面似乎还包含了一定的侵略性和排他性的因子。这种排他性可能连自己的妈妈也包括在内。王国慧就感到了何新成对她的排斥，好像何新成只在吃的方面、穿着方面和花钱方面还需要她的帮助，别的方面已经不需要她掺和了。何新成这样的表现，也许正是何新成情感变化的内容之一。因为他心中有了女孩子，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便有了“领地”意识。王国慧要做的是针锋相对，她要挖出何新成心中的秘密，打破何新成的“领地”意识。她说：你做作业我不反对，但做作业也不在乎这一会儿，我想问问你，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那样儿。

说具体点儿。

我不知道怎么算是具体。

说说你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排名的位置。

没位置。

什么叫没位置？只要班里还有你的座位，学习成绩就会有位置，怎么，难道你连自己学习成绩的位置都找不到了吗？王国慧的火气又上来了，甚至觉得上升的火气在一下一下顶她的脑门子，但她不让自己发火，使劲儿把火气压制住了。

因为班里最近没有考试，没有排名，无所谓位置不位置。

你认为我相信你的话吗？

爱信不信。

你认为我关心你的学习吗？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你认为我对你的学习情况了解吗？

这个问题也应该问你自己。

何新成你不要不耐烦。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学习情况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光是学习方面的情况，别的情况我也了如指掌，比如情感方面的情况。

何新成皱了一下眉。他皱眉的办法，是把两道横眉使劲儿往下压迫，压迫的几乎欲遮住眼睛，并代替眼睛，使眼睛变成两道黑。

你不要皱眉，我说到你的敏感点了吧！不管情况如何，我可以先给你表一下态，我不会跟你着急，更不会像你小时候那样动手打你。我现在的办法是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我也决不搞一言堂，你如果认为我说的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辩驳，咱看看真理到底掌握在谁手里。今天我就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有些事情咱们两个知道就行了，我不想让你爸知道。你是知道的，你爸有时不会说话，脾气也不好，有些影响你学习的事情若是让你爸爸知道了，我担心他骂你，跟你动武。你思想上先有个准备，等明天你爸去调度室值班，我再正式跟你谈。

何新成最不愿意听到妈说到要跟他谈话，从过去的经验来看，妈每次拉开架势跟他谈话，都没有什么好事，他都没有好果子吃。好像形成了条件反射似的，一听到妈说要跟他谈话，他就烦得不行，躁得不行，说谈什么谈，没什么好谈的！我最反对你跟我谈话。

我希望你静下心来，不要一听谈话就起急。你认为没什么可谈的，我认为谈话是必要的。人的嘴不是光用来吃饭的，还是用来谈话的。猪的嘴光知道吃，所以猪永远没有思想，永远不会进步。人要不断进步，包括迈过一些坎，多数是通过谈话取得的。谈话的事，不会因为你反对就不谈，你越是反对，越证明谈话的必要性。好了，你写作业也不要写得那么晚，争取早点儿休息。王国慧说着从床边站了起来，很讲礼貌似的对何新成说：祝你晚上做一个好梦！王国慧还第一次使用英语对何新成微笑着摆摆手说：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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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新成哪里还有心思写作业，妈妈一走出他的卧室，他呼啦一下子，就把桌上的作业推开了。他想大吼一嗓子，还想骂人。他没有吼出来，骂人却骂了出来。他骂的是：谈话，谈个屁，去他妈的！他连歌曲也不想听了，关掉台灯和顶灯，一下子仰倒在床上。

窗外天已经黑了，当何新成关掉灯后，整个卧室顿时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