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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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慧带何新成和麻玉华去街道办事处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何新成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王国慧为何新成虚报了两岁（当时居民身份证还没有普遍应用），并开具了矿上居民委员会的证明，办事处同意为他们办结婚证。

麻玉华比何新成大两岁，何新成虚报了两岁，就和麻玉华的岁数拉平了。麻玉华只知道自己的属相，也知道自己是哪一年出生的，具体的生日就不知道了。每个孩子都不可能预料自己在哪一天出生，出生的时候也不可能有记忆，记孩子生日，都是当妈妈的事儿。当妈妈的生孩子时受了苦，咬了牙，同时在生孩子的时间上在心里咬了牙印，就记住了。可农村也有一些当娘的不识字，糊涂，数字概念模糊，加上生孩子多，就把孩子的生日忘记了。麻玉华的娘大概就属于这种情况。

麻玉华问过娘，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娘说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窗子外面正下大雪。大雪年年有，到了冬天，每天都有可能下雪，下雪天算什么生日呢！关于小名儿叫麻四妮、大名叫麻玉华的该人的生日，可能一辈子都是一笔糊涂账。糊涂就糊涂吧，不耽误长大，不耽误吃饭，不耽误穿衣，也不耽误结婚，不耽误生孩子，就行了。麻玉华想过，娘那样糊涂，到了她这一代，不能再稀里糊涂了，等她生了孩子，一定要把孩子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年的新年前夕，何新成与麻玉华就正式结了婚，住到了一起。大家恪守的规矩是一样的，新人办理结婚登记只是走一个手续，并不算正式结婚，正式结婚还要举行一个仪式。这个仪式在农村叫拜天地，在城里叫婚礼。王国慧带何新成与麻玉华去影楼拍了婚纱照，做了四大本子影集，并不主张为他们举行大规模的婚礼。王国慧对麻玉华说出的理由是，她和何新成的爸爸都是矿上的干部，矿上有规定，当干部的不许大操大办子女的婚礼。如果违反了规定，是要受处分的。为了避免受处分，婚礼就免了吧。不举行婚礼，不搞那个排场，会省下一些钱。省下的钱都会给麻玉华。说这话的时候，王国慧又给了麻玉华一些钱，就把麻玉华想举办婚礼的想法给堵了回去。

王国慧真实的想法是，如果为何新成和麻玉华举办婚礼，就得通知何家的亲戚，还得通知她娘家王家的亲戚，这样一通知，招风就招大了，“风”不知往哪里刮呢！给何新成找对象，让何新成结婚，本是无奈之举。或者说目的是为何新成抓“药”，为何新成治病。治病的事张扬不得，只能悄悄地进行。只能像鬼子进庄一样，“偷偷地进去，打枪的不要”。王国慧还担心，要是举办了婚礼，何新成在婚礼上一兴奋，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那样的话，就会给亲戚们的怀疑提供口实，给世人增加笑料。当然了，不举办婚礼，就收不到礼金，会给王国慧家的经济收入上带来一些损失。但经济和名誉比起来，经济事小，名誉事大，为了保住名誉，经济上受点儿损失没什么。出于对大姐的信任，王国慧还是把何新成准备结婚的事对大姐说了，一是跟大姐汇报一下，表示她听了大姐的话；二是看看大姐能不能给她提供一点儿经济上的支持。大姐很够意思，一下子给她寄了五千块钱。孩子成了病孩子，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就她和何怀礼那点固定的工资，捉了襟子，见了肘子；要了面子，露了里子，哪里顾得过来呢！老家的人都知道她家有钱，在麻玉华面前她做的也是有钱人的样子，其实她一没有做生意，二她所干的又不是什么肥缺，哪里有多少富余的钱呢！

婚礼不举行了，两家人在一块儿吃顿饭还是必要的。麻玉华通知她的娘家人到矿上来了，一共来了三口，有麻玉华的娘，麻玉华的大弟弟，还有麻玉华的一个叔叔。麻玉华给娘捎话时，让娘什么东西都不要往矿上带，因为矿上什么东西都有，所有结婚用的东西都置办齐了。

在麻玉华老家，嫁闺女是要陪送嫁妆的。嫁妆是一个系列，包括箱子、桌子、椅子、盆架、盆子，现在还包括电视机、洗衣机等。麻玉华的娘已经知道了，四妮儿找的对象是城里人，是有官职的人家，也是有钱的人家，所有嫁妆都不用娘家人操心。麻娘心说：这个四妮儿，可真是个能人哪！可真是个有福的人哪！四妮儿虽说那样说了，但闺女结婚一场，娘家不陪送点儿东西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他们给四妮儿送来了一床棉被。棉被是三新：新表，新里，新棉花。棉被套得有些厚，里面包的新棉花恐怕有十好几斤。棉被背在大弟弟身上，夸张得比刚吃饱了草的牛腰都要粗。

王国慧对麻娘很是热情，一口一个嫂子叫着，刚见面就给麻娘送了一个红包，还送了一条长长的、大红的羊绒围巾。她做得像藏族人给远道而来的尊贵的客人献哈达一样，直接把红围巾给麻娘搭在脖子上。

麻娘有些显老，满脸都是皱纹。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用黑塑料做成的假皮鞋，鞋面上倒没有皱纹，只是看上去很硬。麻娘大概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只是笑了再笑，笑得嘴都有些合不上。这么好的围巾不能马上就戴，她想把围巾叠一叠，收起来。

王国慧不让她把围巾取下来，说嫂子，把围巾戴着吧，孩子的大喜日子，你戴着红围巾显得喜庆。你看过中央电视台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吧，那些主持人，不管男的女的，每人脖子上都戴着一条大红围巾。

麻娘说：好好，听你的，你说咋着就咋着。麻娘又说：俺四妮儿有福呀，俺四妮儿找了这么个好婆家，算是掉到福窝儿里去了！

关于掉到福窝儿里，这样的话王国慧再熟悉不过，因为这样的话她听到得太多太多。鸟有鸟窝儿，狗有狗窝儿，人也有窝儿，何为福窝儿呢？福窝儿的说法难免让王国慧联想到自己，难免有些五味杂陈。但她没有否认麻娘的话，说每个人的福分都是自己修来的。

家里住不下这么多客人，王国慧把麻玉华的娘家人安排到矿上的招待所去住。王国慧和何怀礼有分工，女眷由王国慧照顾，男宾由何怀礼招待。

何怀礼招待男宾并不难，从农村来的人嘛，让他们把肉吃饱，把酒喝足，就行了。麻叔和麻弟来到金泉矿的当天晚上，何怀礼就请他们叔侄在街上的酒馆里喝了酒。王国慧托人为何新成介绍对象，一开始何怀礼是有看法的，他问王国慧：何新成有病的事跟人家说吗？

当然不说。

那不是等于骗人家嘛！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你这么做，不是害人家的孩子嘛！

话不是这样说法，我不跟她明说，不等于不让她跟何新成相亲，不等于不让她见何新成。她见到何新成，要是看出何新成有毛病，不同意嫁给何新成，那活该何新成倒霉。要是她看不出何新成有毛病，愿意嫁给何新成为妻，那也是她的命。人的命，天注定。天注定，就是天当家。既然老天爷说了算，那谁都不用负责任。还从人的命来说，如果她看不出何新成有毛病，表明何新成的身体问题不大，不会影响他们结婚。新成的病是因女人所得，是求女人而不得造成的，解铃还得系铃人，给他找一个女人，说不定真的能治好他的病呢！

我看够呛。孩子都这样了，你还是不死心。

对了，我就是不死心。只要我王国慧人不死，我的心就不会死。

我看你的话是自相矛盾，一边说人的命是天注定的，一边又不甘心听天由命。

你说得还是不对。不甘心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