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
时间:2022-09-21 04:33:18
从河南来的那个马戏团,驻扎在盐街晒谷场差不多有半个月了。整天锣鼓喧天,整个盐街都在震动。起初,盐街的人们还兴致勃勃,每家每户都花钱去看了,连三岁小孩也没落下。有些人甚至去看了好几回,每次都看得笑掉大牙。我们盐街这种穷乡僻壤,以往从没来过这样的大马戏团,所以大伙儿都觉得稀奇。马戏团一来,整个盐街就像提前把年过了。人们见了面,也不再问吃了没,吃了什么,统统改口成去看了没,还去看不去。
但是,再美味的山珍海味天天吃,也会腻。马戏团每天演两场,下午一场,晚上一场,看来看去全是那套把戏。现在盐街的人也看厌了,连那些好管闲事的狗都觉得没什么稀奇可看,再不愿去晒谷场上溜达。人们都在盼着马戏团赶紧收拾摊子走人,虽说晒谷场闲着也是闲着,但眼看就要收玉米了,收了玉米就得在那儿晒啊。晒完玉米,稻谷又开始要割了,照例是在那儿脱粒啊晒啊。可马戏团大老远来,怎么能讲明了赶人家走呢?那样多不礼貌,那不是盐街人行事的风格。所以,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却跟约好了似的不再去看马戏,平常走路也尽量绕开那地方,说不定过几天马戏团就走了。这世界大着呢,他们还有太多的地方要去,太多的人等着看他们的马戏。
只有王飞一个人天天跑去晒谷场。
晒谷场地处盐街的中心地带,挨着乡政府和卫生院,那几栋5层的楼房算是盐街上最气派的房子了。以前乡里开大会啊,表彰计生先进户啊,搞森林防火宣传啊,全在那儿。每次大会开完之后,都得放一场电影,比如《地雷战》《地道战》《三毛流浪记》之类的,人们都爱看。大白幕帘往晒谷场上一挂,人们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水泄不通。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热闹王飞没看过。等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盐街完全变了样了,不说晒谷场,就连盐街上都没几个人了。
人们都去哪儿了呢?
跑到世界上去了。远点的去北京、上海,近点的去广州、深圳,再不济的也得去桂林找个活路,大家都忙着挣大钱去了。只有过年那几天,盐街才像个样子。人们拖着行李箱从客车上跳下来,穿着打扮明显比留守盐街的人高一个档次,就连讲话的口气都带着大都市的味道。他们似乎不把盐街放在眼里了,走在路上只关心自己的皮鞋上是否粘了泥。到了正月初五初六,他们又一个接一个拖着箱子走了。就像是趁着长假,来这地方度假散心的观光客。
马戏团的灰顶大帐篷就搭在晒谷场上,圆鼓鼓的,四周彩旗飘飘,像水浒传里那些古代军营。帐篷顶上支着两口大喇叭,一个朝东,一个向西。现在马戏团不再演出,喇叭也哑了,像两个闹翻了的邻居,老死不相往来。
王飞隔得远远的,跟个小毛贼似的在那儿东瞧瞧,西看看。然后他一屁股坐在晒谷场的台阶上,嘴里嚼一根草茎,眼睛却往帐篷里张望。他跟那些人也说不上一句话。他还是个7岁的孩子,人家根本不把他当人看,人家宁愿逗一条狗,也不搭理他。
暑假刚刚开始,王飞整天无所事事。那几个要好的小伙伴都进城投奔他们的爸妈去了。他们的爸妈在城里打工,忙着挣大钱呢。没有人和他玩,他只能自己找乐子,他总能找到乐子。比如去河里摸鱼啊,进竹林里打麻雀啊,去田野边熏老鼠啊,他甚至去后山偷过一回西瓜。他也进大帐篷看过几次马戏,都是偷偷混进去的,他没钱买那10块钱一张的门票。
马戏团似乎喜欢上盐街这地方了,马戏停演好几天了,他们也不着急走。每天到了大中午,烈日爬到帐篷顶上,马戏团的人才从大帐篷里钻出来,懒洋洋的。他们在晒谷场上架起一口大铁锅,生火煮饭。吃过午饭,他们就在晒谷场的树荫下打牌,有说有笑的,他们比盐街的人快活多了。他们大约20来人,也许更多,王飞没有认真数过。有几个姑娘还挺漂亮的,总是穿着紫色的紧身演出服,像水灵灵的茄子。
这天中午天气很好,阳光洋洋洒洒铺满草地,显得自有些浪费,人们恨不得将阳光扫进麻袋里,留到秋天晒稻子。
马戏团的人正在吃饭,他们端着大碗,蹲在地上吃面。他们不像盐街的人,饭碗里总是大米饭,他们总吃面。
王飞怀抱一只破皮球,独自在晒谷场上踢。实际上,他并没有认真踢球,他的眼睛不断扫向马戏团那边,他在那堆人里扫到一个人。他们碗里的面条在阳光卜闪着白光,王飞突然有点饿。中午奶奶煮了鸡蛋挂面,他只吃了几口,再不愿动筷,他不喜欢吃面。他想不明白马戏团的人为什么那么爱吃面。难道他们的面比盐街的面好吃?
“嘭”的一脚,王飞把皮球踢出去。皮球太破了,露出了黑乎乎的内胆,好像有点漏气,在地上滚了一圈,不动了。那是王飞在学校围墙外捡到的,也许是上体育课时被学生踢出围墙外的,或者干脆当做垃圾丢弃的。反正王飞捡到的时候,还挺高兴的,像捡到一件宝贝。他把皮球的气压掉一些,小心地塞在衣服里,像个贼一样溜回了家。他又找来刷子和洗衣粉,刷了又刷,可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灰溜溜的皮球了。
太阳很毒,人站在阳光里,连自己的影子都找不着。王飞一脚一脚将球踢向围墙,发出“嘭嘭”的闷响,他想引起马戏团的注意。但是,没有一个人往这边望。他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皮球踢到马戏团那边去。
“小鬼,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王飞听见一个声音从马戏团那边飘过来。可他又不敢确定是不是在喊他,他环顾四周,??个人也没有。
“过来,小鬼。”这时那边又喊了一声。
王飞抱着皮球,满心欢喜地向马戏团那边走去。
“小鬼,吃完饭,我们一起踢球。”
说话的,正是王飞想认识的那个人。
他足马戏团里演大变活人的魔术师。他应该是马戏团里最年轻的人了,十七八岁的样子,留着长头发,小八字须。他变魔术的时候,总穿一件黑色皮衣,皮农上镶满铁质骷髅头和铆钉,一闪一闪的,很好看。他手里的金属棒往空气中一扬,魔法就施展出来了,那动作真是太帅了。说白了,王飞去看马戏,多半是冲着他去的。他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能把马戏团的那些姑娘变成老太婆,将胖子变成瘦了,男人变成女人,女人变成猴子。
魔术师简直无所不能。
王飞抬起头,冲着魔术师笑了笑,以示同意,王飞有些腼腆,脸突然就红了。他傻乎乎地站在那儿,看着马戏团的人吃面。他们的碗大得像盆,白花花的,在阳光下晃眼,他们吃得碗底呼呼生风。
后来,马戏团的人又玩起了桥牌。满脸横肉的马戏团团长跟三个姑娘一桌。他们不赌钱,谁输了就往谁脸上贴一张纸条儿,有些人被贴得满脸都是,花花绿绿的,挺可笑的。王飞看见马戏团团长嬉笑着,时不时往其中一个姑娘的大腿上捏一把,眯着眼睛说:“今天谁输了就陪老子睡觉。”那几个姑娘听了,棚互嬉闹着,笑成一团。
魔术师从来不跟他们玩牌,他好像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闷闷不乐,就连吃饭他都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吃。
王飞跟魔术师在晒谷场上踢球。他们在地上摆上两块石头,那就是球门了。他们追着皮球跑啊抢啊,晒谷场上仿佛滚着三只皮球。直到太阳下山,王飞才依依不舍地往家里走。
王飞很快就跟魔术师混熟了。他没想到魔术帅如此随和,甚至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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