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俗的美丽

　　我喜欢独处，那是当知青时养成的习惯。每天，收工后，我都会来到自留地，锄锄草，浇浇水，然后蹲在菜地旁，翻看着肥厚的白菜，采上几颗红红绿绿的辣椒，抚摸一下片片嫩诱的菠菜。

　　那时年轻，无忧无虑。看着在自己的辛勤劳作下一畦畦碧绿的青菜，一点点长大，那种成就感与喜悦之情溢满了整个胸襟。

　　此时，倦鸟归林，农人返家，四处静悄悄的，独自一人坐在菜地里，欣赏着眼前的一片新绿，我仿佛能听见一棵棵青菜滋滋的吮吸声，O@的拔节声和自己嘭嘭的心跳声。

　　西下的夕阳，遥挂在对面的山岗，温柔地洒下一层层光辉，我沉醉在落日的余晖中，望着它从浅黄，淡蓝、深紫，直到消失后，才带着一点遗憾荷锄归去。

　　在这片心爱的菜地里，我最喜欢的是那一朵朵绽放的空心菜花。

　　说来有趣，天天吃空心菜，直到三年后才与它相逢。

　　那是在一个阴霾的下午，我独自来到菜地，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发呆。

　　三年过去了，随着日子的推移，初来时的新鲜感没有了，日子变得单调、枯燥、寂寞。

　　去年，队里新来了个女知青。她名叫文静，人也很文静。一有空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或写点东西。闲谈中才知道，中学时，我们还曾在一所学校念过书。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情趣相投，于是，便走到了一块。

　　每天收工后，或在村头，或在溪畔，两人席地而坐，侃侃而谈，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枯燥、呆板的日子也变得好过了许多。

　　如今，她也离我而去了。

　　晚风轻拂，飘来了缕缕的幽香，我放眼望去，无意间看见空心菜地冒出了朵朵白色的小花。我会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看着这朵朵纯白的花，它姿态优美，形似百合，由于花是空心的，茎也是空心的，再加上叶子是那么绿，在风中格外的柔软摇曳。

　　一般人种空心菜，一长大就摘，自然就等不到它开花结籽。

　　上个月我们在一起拾掇菜地时，她提出今后不动这畦空心菜，她想看看空心菜花。

　　如今花开了，她却走了。

　　她得了一种难以治愈的怪病，病理报告出来后，全家迁往美国，从此后杳无音讯。

　　她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对不起了，我走了，从此后天各一方，将你一人撇在穷乡僻壤，承受着无垠的孤寂。

　　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只希望你经常去菜地坐坐，替我关照一下那些美丽的小花。然后，再起头来看看天空，看看大地，看看小草，看看树木，你会发现明媚的阳光依旧普照大地，和煦的春风仍然吹拂着山川，欣赏着眼前这美丽的景致，相信你的心情一定会好起来……”

　　望着朵朵白色的小花，我理解了她的一番苦心。

　　空心看世界，世事随烟去。

　　朝起、夕落、花开、花谢。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安然；晴天也好，雨天也好，只要心情好，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位哲人说过：一个人如果能够学会选择快乐，他的人生将处处光明。

　　就像这一棵棵的空心菜，无人问津，被遗弃在地角天涯，但它选择了不舍弃，不放弃，努力地活着。朝迎旭日，尽情地享受着每一缕阳光，暮辞夕阳，吮吸着每一滴雨露，终于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美丽。

　　从那以后，我专门腾出了一块空心菜地，不摘不采，就是为了欣赏这份脱俗的美丽。

　　如今，知青岁月已成回忆。可每次参加应酬，我都会点一盘空心菜，当一盘翠绿的清炒空心菜呈现在面前时，望着它，我的心里都会荡起层层漪涟。

　　前一段，我抽空重返故里，原想找几位老朋友聊聊，谈谈，可惜经历了９８年那场洪水后，全村已变为一遍废墟，什么都没了。

　　带着惆怅的心情，我独自一人走到村外，来到那块熟悉的菜地，没想到它却依然绿着，那一朵朵久违的小花，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逸。显得分外的洁净，素雅，清淡出尘，淡白得近乎透明。

　　我在那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此时，摆脱尘间的框框，摒掉心中那杂念，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独自一人享受着，眼前这一派充满生机的寂静。

　　不久前，在网上看到“开心大伯”写的一首小诗

　　空心菜花

　　素面朝天 淡光薄影 洁白的花瓣 吐露着迷离的温馨 多情浪漫

　　“更无花态度 全是雪精神 ”独赏烟霞 绚烂之极的平淡

　　此诗虽出自草根之手，坐在空心菜地里，轻轻地吟诵，别有一番情趣。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没当官，也没发财，原是一家工厂的宣传科长，前些年下了岗。为了供养生病的老伴和上学的儿子，６０多岁了，每天蹬着一辆三轮车，载着五六百斤重的货物，给人送货。久而久之，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开心大伯”，左邻右舍家有难事都找上他，无论是刮风、下雨、白天、黑夜，只要电话一响，他都会乐呵呵、笑微微地走上门去，为大家排忧解难。

　　蒙娜丽莎的笑，那是贵妇人神秘的微笑；弥勒佛的笑，那是洞穿世事后开怀的大笑。家徒四壁的“开心大伯”，他在笑什么？

　　望着他那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想起了高尔基的一句名言：“在你整个的一生中，给人们留下的全是美好的东西??鲜花、思想和对你的亲切回忆，那么你的生活就会变得轻松愉快。那时，你会感到大家都需要你，而这种感觉将会赋予你一颗充实的心。应该懂得，给予别人永远要比向别人索取更为愉快。”

　　这才是好的活法。

　　步入了人生的冬季，有着各种选择，抱怨，流泪，逃避……这些都无济于事。给生活在困境中的人撑起一片绿阴，为行驶在黑暗中的航船投去一分光明。中医认为：人是靠阳气而生存，无私助人，无私付出，是人心处于最纯洁的时候，也是其阳气最纯正，笑容最灿烂的时刻。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当你带给人们快乐时，自己的心灵也会充满了欢乐。

　　低下头，我再度凝望着身边这朵朵小花，白白的花瓣，淡淡的幽香，虽为草根一族，摆不上案头，进不了花市，默默地开放在竹篱边，阡陌旁，却也能为南来北往的旅人献上缕缕温馨，点点欣慰。

　　这天晚上，夜深了，住在宾馆，闲着无事，我顺手拿了一份《健康画报》随便翻翻。无意间看到一则关于空心菜花的信息：空心菜花性微寒，味甘，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等功效。适用于血热所致的咳血、便血、热淋的患者。

　　掩卷沉思，我理解了“开心大伯”。打开电脑，在那首小诗下边，为了他独特的情怀，也为了当年那段难忘的情愫，我写了几句：

　　轻吟着稼轩的诗句

　　来到你的身旁 焙火成药

　　入水为茶 古道衷肠

　　零落尘泥碾作尘

　　断鸿声里 落英香满径

　　一种脱俗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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