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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方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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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手进入俞家后,王大水成为空场上一个独立的点,他的两腿上越来越冷,那是他的尿液。蹲在窗台下的两人在杀手入门的瞬间,目光一齐射在他身上。那时,两腿滚烫。

    他已经度过了恐惧的极限,开始放肆地观察窗台下的两个人,所受过的特务训练,令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两人看似悠闲地抽烟,其实都很紧张,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相互制约的关系。

    他俩精确地重复着各自抽烟的动作,没有一点误差。有纤毫的不同,或许就会爆发拼死之搏这么说,我是安全的?

    王大水产生了一个豪迈的想法动一动。他的脚移动一厘米,窗台下的两人没有反应。王大水左脚轻迈一步,刚要拔腿跑,却右腿麻木。因为俞家门打开,杀手走了出来。

    杀手:“屋里的人,活着。”郝未真眼中有了亮色,杀手自嘲地一笑,转向王大水。

    王大水呆呆对视。再看此杀手?,观感全然不同?,怎么像是和自己很熟的一个人呢?起码见过他的照片一个推小车的杀手喊道:“彭十三!”

    四辆小车飞速堵住门口,逼住出门的杀手。杀手笑道:“对,我是。”

    对,是他。南京总部给的资料里,有一张他的照片他混入南京特务训练班受训时拍的存档照片,这张照片的代价是死了三名高级特务。

    一位推车杀手叫:“你把韩二哥弄哪儿去了?”彭十三笑而不答。另一推车杀手道:“别问了,肯定活不成了。他能化装成韩二哥,算咱们瞎了眼!”

    彭十三:“我没有化装,是你们觉得我像他。哥几个,你们的眼睛没毛病!我骗的是你们的印象。”

    王大水掏出手枪,怒吼:“别故弄玄虚!老实点!”彭十三笑道:“特务训练的课程,有偷窃一项吧?偷窃的理论便是我化装的理论。”

    四位推车的杀手一怔,王大水也若有所悟。偷窃的首要技巧,是模仿他人的节奏,如果与他人的节奏保持一致,他人就不会警觉你的动作。在街面上接近一个人,要按照他的迈步节奏;在公车上行窃,目标的身体如何晃动,你也要如何晃动他模仿的是韩二哥的节奏!偷窃的理论是,人对熟悉的事物,往往视而不见,不是靠眼睛,而是靠印象判定。人的印象里,一个人的节奏是他最显著的特征。多数人只能模仿出他人粗略的节奏,彭十三的太极拳修为能模仿出更细腻的节奏,不化装,却可装成任何人。

    蹲在墙角的郝未真叫道:“早听闻太极拳有改头换面之能,今日见识了,佩服。”

    彭十三将俞家大哥打入门内的一掌,已令郝未真看出是太极功夫。彭十三向郝未真抱拳,笑答:“不敢。”

    推车杀手们掏出枪。

    郝未真:“我帮不上你。”

    彭十三:“有心就好。”

    推车杀手们的呼吸沉重起来。

    王大水按在扳机上的指尖酥痒,扣下扳机的冲动强烈得不可抑制。但他突然听到颈后响起“啪”的一声,声音不像是真实的,类似执行任务败露时,内心“坏了”的叫声还类似七岁时偷看三姐洗澡,体内的炸音又像是真实的,可以感受到它的重量,它是一个热乎乎的动物王大水不自觉地向后扭头,眼角余光中,四个推车杀手也都在扭头。王大水确定脖子后没有东西,再向四个推车杀手看去,见一人趴在独轮车上、一人仰面躺地、一人侧卧于门口的台阶,他们肢体舒展,形同一次正常的睡眠。

    剩下的一个推车杀手与彭十三贴面而站,他持枪的胳膊架在彭十三肩膀上。彭十三肩膀略耸,他皮球般弹出,跌在六米外,滚了两圈,四肢一松,便不动了。

    彭十三冲王大水发出亲切的微笑。

    王大水扣扳机的食指瘫痪,再次听到颈后的声响。

    彭十三的大拇指抽上王大水的额头。王大水横飞而出时,脑中有一念:“淞沪战役以来,我便患上失眠,这下好了,可以睡觉啦。”立刻对自己不满:“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没来得及自我批判,便落地了。落地,心念熄灭。

    俞母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打斗。黑暗楼梯里走出一个灰色和服的人,戴着雪白口罩。他发长两尺,盘于头顶。发质柔细乌丽,放下可化装成女人。

    他未影响他人吃饭,因为他和他们已生活了五年。这家人一到日本,他就如同一个家具,摆在了这个家里。第一年,他自视为一块毛巾、一个木桶,第三年,他自视为猫狗,第五年,在他的内心,跟孩子们一样,视俞母为“母亲大人”。

    母亲大人其实这个女人比我年轻,我活了很久,我的岁数是忘了哪一年忘记的,五十一岁还是三十一岁?

    我还能呼吸是一个奇迹,我有过很多惊险的事,但忘了。

    他叫林不忘。林家是日本围棋世家,两百年来与本音一门争夺围棋界领导权。本音一门奇迹般地代有天才,林家始终处于下风。素乃是这代本音的当家人,林家对他的判定是“老谋深算,绝非天才型人物”,天才是可怕的,功力深厚的人尚容易对付。

    可惜这代的林家仍无天才,与素乃抗争的不再是林家的人,他们是素乃的同门师弟炎净一行、野棋士顿木乡拙。炎净一行笃信佛道,在三十年前退出棋坛,隐在伊贺山中。顿木乡拙在五年前,触犯棋界规则,被取消了向素乃挑战的资格,一生都无法在棋上战胜素乃了。

    当今,是素乃的太平天下。

    顿木乡拙仍做着与素乃不成比例的抗争,素乃身在两百年的名门,顿木是个来自海鸥岛的乡下人,自学成才,没有师门;本音一门与政界、军界关系深厚,顿木乡拙仅有一所小棋馆和一伙记者支持。

    大众总是同情弱者、厌恶权贵,小报上的素乃是一个阴险的人,顿木是位悲剧英雄。但新闻界在政界、军界面前微不足道,舆论并不能改变现实。

    林家在两百年里也曾出过三位天才,无一例外地先天不足,或是心脏病或是肺痨。本音一门的天才令人羡慕,他们都有着强悍的肉体。林家的天才与本音的天才对决时,两位当场吐血,一位未等来棋战便病逝了。

    天意要林家做败者,天意要本音兴盛这是林家几辈人的共识。林不忘出生时重九斤三两,哭声嘹亮。这个健硕的婴儿,令林家兴奋了三年。

    但他在三岁后,连续不断地生病,很快瘦成了一把骨头。林家对他失望了,言:“再等一代。”

    身在林家,他没有学棋。棋是时间的艺术,端坐七个小时仍一手未下,是常见的事情。素乃年轻时曾为下一手棋,端坐两日两夜,坐姿不改,英气不减,博得“不动如山”的美誉。

    林不忘的体质无法在棋盘前久坐,坐不住,便没有下棋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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