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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静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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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楠山少将之死,震惊上海陆军大本营。数年后有多种版本,有说是韩国义士所杀,有说是国民党中统特务所杀,有说是上海斧头帮所杀……楠山少将非泛泛之辈,他是日军在上海销售毒品的代理人,宏济善堂是毒贩们的休闲俱乐部。

    他的死,并未影响第二日司令官的慰问棋。司令官严守规矩,观看俞上泉与大竹对局,在旁边跪坐四个小时,始终未发一言。

    慰问棋结束后,司令官问:“日本的古董棋盘,有几个底下有乱言者的血?”大竹回答:“从一千一百年来的记载看,昨日宏济善堂的棋盘,是历史上的第一个。”

    司令官:“这个规矩,从来没有实行过?”大竹惭愧点头,司令官:“那么,这个棋盘具有历史价值,我要收藏。”

    俞上泉未能去看望家人,日军以安全为理由,不容许他走出宏济善堂的范围。他和大竹住在宏济善堂的第二号别墅,与楠山身亡的一号别墅相隔十五米。

    别墅共有五栋,有围墙防护,围墙顶部安铁丝网。围墙之外,是密密麻麻的土坯房,土的自然黄色,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具圣洁之美。

    这些土坯房为底层民众消费的烟馆,日军侵占上海后实施毒品倾销,静安路成为一条毒化之街。第二日夜晚,宏济善堂的人员为楠山少将举行祭奠仪式,抬着楠山的棺木,运到寺院。

    静安路上有静安寺,在烟馆的围拢中。大竹在别墅中实在烦闷,想出席楠山少将的祭奠仪式。宏济善堂人员答应后,大竹向俞上泉解释:“你也是经过了婚礼的人,在日本,婚礼和葬礼是一样的气氛,婚礼无喜,葬礼无悲,仅有敬意。你我困在别墅,萎靡日久,观一场葬礼,提提精神吧。”

    俞上泉不语,西园帮腔:“不论楠山生前的善恶,上天安排你和大竹先生了结他的生命,他和你们总是缘分不浅。”俞上泉点头答应。

    静安寺中灵堂有三位和尚低声念咒。为首者穿一袭碧蓝色僧袍,汉地袈裟为斜披样式,而此和尚僧袍完整,在胸前系一方红底金线的帮衬,为日本密宗制式。

    和尚容貌清逸,眼皮薄如纸,正是淞沪战役时帮俞上泉一家逃出上海的松华上人。上人面前有一方八十厘米高、截面长宽均五十厘米的木块,为价格高昂的上等榧木,是宏济善堂代楠山供奉的,以雕刻佛像。

    灵堂正中供楠山照片,照片上的楠山一脸纯朴笑容,近乎佛面,或许是他一生最好的形象。亡者总是近佛的。

    祭奠仪式结束后,松华上人先行,两位小和尚捧木块跟出。楠山的同僚亲友仍在灵堂守夜,这一夜需要共同念诵“佛顶尊胜真言”,念此真言超度亡灵是唐朝风俗。一位军官缓缓而行,将印有尊胜真言的小册子分发众人。

    小册子上印着中文,中文上以日语的片假名作音标。一千两百年来,日本密教的经本均为汉字,未曾替换为日语。

    持诵开始后,室内如有隐隐雷音。持诵与说话言谈不同,上下嘴唇余一线未合,保持不动,仅舌头在口内轻弹。废掉唇动,方有此音。俞上泉随众念诵几句,向大竹低语:“我想见刚才作法的和尚,他与我有故交。”

    经大竹交涉.二十分钟后,在两名佩枪军官的陪同下,俞上泉、大竹、西园到了松华卧室外。俞上泉敲门,室内传来一声回应:“是谁?”

    俞上泉:“我是……”话却说不下去,是淞沪战役时逃离的汉奸?日本棋界第一人?一个丧父无依的人?一个每晚静坐两小时的人……

    室内响起轻叹:“我知道你。门闩未插,推门即入。”

    佩枪军官守在门外,俞上泉、大竹、西园入室。室内点着一盏油灯,松华以铁签挑灯捻,亮度增加一层。

    空间狭小,一张木床,两个书架,地上有几只蒲团,竞无桌椅。松华坐在一只蒲团上,身侧摆着宏济善堂供奉的木块。三入席地而坐后,俞上泉注意到木块上用炭笔画着横纵线,构成方格,状如棋盘。

    松华:“雕刻佛像时,用来确定比例。一刀不对.便废了整块木头。”所言为日语,大竹接话:“围棋也是一子不慎,满盘皆输。”松华瞥大竹一眼,无意与他攀谈,转而看向西园:“一别数年,想不到你也修了密法。”

    西园暗惊,忙道:“西园家族延承密法已有数百年,给我灌顶的人就是我的宗家……您如何得知?”松华一笑,问俞上泉:“俞先生,一个人是不是棋士.你能看出来么?”俞上泉点头,松华:“是从他的手势、神态分析出来的么?”

    俞上泉:“一望即知。”松华转向西园,温言道:“我对你也是一望即知。”

    西园“啊”了一声。俞上泉:“西园先生传授给我许多密教知识,我研读《大日经》也有多日。”松华看向西园,眼神有了尊敬,西园却莫名地愧疚.又“啊”了一声。

    俞上泉:“上人不是在圣仙慈寺么,怎么到了这里?”松华:“这里烟馆无数,正是污秽之地,本是修行人要极力避开的。我住此处,只为一大事因缘,你们猜猜看。”

    俞上泉低头沉思,西园:“为了度化那些烟民?”松华:“佛不度无缘之人,他们已被鸦片毒化,又怎肯受我的度化?”

    大竹:“此处虽乌烟瘴气,但污秽不遮宝珠,你算出此地气数,将是一个光大佛门的风水宝地?”松华:“俗世里讲命理气数,学佛正是为了超越命理气数,在佛门而言,一切事皆为圣事,一切处皆为圣境,我不需要等着这里由坏变好。”

    大竹皱眉,厉声道:“不要高谈圣境,我猜此寺地下埋宝,或是你与人有前约,必要等在这里。”松华微笑:“金银珠宝、守信赴约,都是小事,称不得大事因缘。”

    大竹:“什么叫大事因缘?”松华:“在这件大事跟前,生死都是小事了。”大竹:“究竟是什么大事?”松华:“等佛出世。”

    大竹愣住,西园干笑:“上人说笑了,释迦牟尼佛已在公元前五百年逝世,而下一尊佛――弥勒佛,按照《弥勒降世经》记载,是在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之后降生在北太平洋海域一个小岛上,您在这里,怎能等到?”

    松华笑而不答,盯着俞上泉,道:“俞先生。”俞上泉迟疑片刻,道:“或许佛已降生,你不是在等佛出世,而是在等他自认是佛。”西园叫道:“你怎能违背佛经所说!”

    松华摆手,示意西园止语,又道一声“俞先生”。俞上泉:“我读《大日经》,在住心品一章见到.一切智智’一词,劳上人解释。”

    松华:“‘一切’为万物,‘智’是精气神。万物皆有各自的精气神,否则不能生长定型。精气神无形,却支持万物。俞先生,还有一个东西,在背后支持着万物的精气神,这个东西就是‘一切智智’。”

    俞上泉语音一提,道:“我的理解,看来未错。上人,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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