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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關於靜坐的弔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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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氣,而且在禪七的前幾天,我變得越來越生氣──而這對我並沒有幫助。接著,我的怒氣開始擴及到那些做得比我好的人身上,大概有八十人這麼多吧──也就是在場的所有人。想像一下,要與八十個做得比你好的人,待在一起一整週!那些人都「成功」了,而你卻「一敗塗地」。



我的重大突破


到了第五天早上,我終於有了重大突破。早餐之後,我喝了太多自己帶來的即溶咖啡,導致接著要開始靜坐時,出現咖啡因攝取過多的典型症狀:下顎緊繃到令我不適,覺得自己在咬牙切齒,不斷干擾我保持專注。與這種干擾搏鬥了一會兒,最後我索性放棄搏鬥,把注意力轉移到緊繃的下顎。或者,我並不是真的「轉移」了注意力,而是「擴大」了注意力:我繼續意識到自己在呼吸,但是退讓到後方,讓惱人的下顎緊繃感移動到舞臺中央。

順帶一提,這種重新調整注意力的做法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在典型的正念靜坐教導中,聚焦於呼吸的關鍵在於:並非只聚焦在呼吸,還要穩定心緒,讓它從一般所關注的事情中釋放出來。如此一來,你便可在清明、從容、緩和的方式中,觀察到當下發生的事情。而所謂「當下發生的事情」,當然也包括那個瞬間發生在你內心的事,那些從內部湧出的感受:悲傷、焦慮、煩惱、放鬆、喜悅等。而你試著要從不同於以往的觀點來經歷這些感受,既不緊抓著這些美好感受不放,也不逃離那些不好的感受,而是直接了當地去經歷、去觀察。這種視角的更動,將會徹底、持久地改變你和自身感受之間的關係。要是一切進行順利,你便可以不再成為這些感受的俘虜。

攝取過量咖啡因,讓我的下顎緊繃不已。但當我把某些注意力投入其中,卻突然間能夠以前所未有的新視角看待自己內在的生命。我記得當時想的是:「是的,咬牙切齒的感覺還在。過去我會認定這是不愉快的感覺,但現在這感覺就位在我的下顎,只是我並不存在於我的下顎,我在這裡,在頭腦裡。」我不再跟這種感受攪和在一起。

我想可以這麼說:我正客觀地觀看這種感受。在那個空間、那個時刻,這種感受再也無法掌控我。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不太愉快,但這感受卻不再讓我感到不悅,又沒有真正離開。

這裡又出現了弔詭之處(別說我沒警告過你!)。那是我首次擴大注意力的範圍,把那討厭又惱人的下顎緊繃感也一併涵蓋進去,但這也讓我卸下對於這感覺的抗拒。在某種意義上,我接受,甚至擁抱了過去一直拒斥的感覺。但是,更接近這種感受後,卻反而能與之保持某種距離,保持某種程度的超脫。(或是,由於某些技術上的原因,有些大師會喜歡用「不執著」一詞來描述這種狀態。)這些可能會在靜坐中不斷重複發生:接受,甚至擁抱不愉快的感受,能讓你與之保持必要的距離,因而縮減了這種不悅感。

事實上,當我感到非常悲傷時,偶爾也會這麼做(即使你從未靜坐過,也可以試試看):坐下,閉上雙眼,然後研究我的悲傷:接受悲傷的出現,然後觀察它是如何讓我有此感受。例如,即使我可能還沒難過到真正哭出來,但這感受確實強烈存在於眼睛周圍。一旦我真的開始哭,悲傷的感受就會跟著湧出。之前還未這樣做時,我從未注意到這個現象。在我的經驗中,仔細觀察自己的悲傷,再加上某種程度的接納,確實能讓自己感到愉快一點。

現在,有個基本的重要問題:我所知覺到的感受,哪個「比較真」?是不愉快?還是當它退去時,緊接著轉變成中性的感受?換句話說:起初的不愉快是錯覺嗎?當然了,我轉移觀點後,不愉快的感受便消失了,而能藉由改變觀點而驅散的事,通常就稱為「錯覺」。但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可以視之為錯覺的其他理由?

這個問題遠大於我那超越了咖啡因攝取過量,以及陷入憂鬱的小插曲。原則上,這個問題也適用於所有負面的感受:恐懼、焦慮、厭惡、自厭等等。想像一下這種情況:所有人(或至少是多數人)的負面感受都是錯覺,而且還可以從某種特定觀點來觀照這些感受而加以驅除。



疼痛,卻不傷人


毫無疑問,靜坐訓練能讓某些人對原本無法承受的疼痛變得漠然。

一九六三年六月,越南僧人釋廣德公開抗議越南政府不公對待佛教徒。他以蓮花坐的姿勢,安坐在西貢街上。另一位僧人澆淋汽油在他身上,接著釋廣德說:「在我閉上雙眼去見佛祖之前,我懇求總統吳廷琰能以憐憫之心對待人民,並履行宗教平等的諾言,以保國家長治久安。」接著他點燃了火柴。

親眼見證整起事件的記者大衛.哈伯斯坦寫道:「在他燃燒的過程中,他沒有抽動過一塊肌肉,沒有發出一點喊叫,他本人出奇地鎮靜,和周圍哀號的民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現在,你或許會認為釋廣德根本不是讓自己從錯覺中釋放出來,而是在錯覺中受苦。畢竟,事實是他最後把自己燒死了。所以,如果他缺乏一般被燒死時會有的強烈疼痛與適度觸動身體的危機警報,那麼是否表示在某種意義上,他沒有了解到疼痛的意義?

我不斷圍繞著一個重要問題打轉:我們「正常的」感受、想法和知覺,在某種意義上就是錯覺。這個問題之所以重要,原因有二。第一個原因很簡單也很實際:顯然,如果許多不愉快的感受(包括焦慮、恐懼、自厭、憂鬱等等)就某種程度而言都是錯覺,而且可以藉由靜坐來驅逐或減弱其對我們的掌控,這確實是可以善加運用的好消息。第二個原因乍看之下偏理論,但也具有實用的價值,即搞清楚自己的感受何時會誤導我們,將有助於闡明這些困惑:佛教對於心靈,以及心靈與現實的關係,有時是否就像聽來般瘋狂?人所感知到的現實(或是相當大部分的現實),真的只是錯覺嗎?

這個問題把我們帶往佛教哲學的深處,因為這是一般在描述靜坐時,不常探究的部分。想當然耳,這類描述多半會聚焦在短時間內見效的事情,如降低壓力、提升自尊等,而不會深入其形成及興盛的哲學脈絡。將靜坐視為純粹的治療工具,這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雖然無法深入改變你對現實世界的觀點,但是這對你仍然是好的,對世界應該也會是好的。

儘管如此,你若以這種方式使用靜坐,就不是選擇服用紅色藥丸。

「選擇紅色藥丸」,意味著去叩問關於感知者與被感知物之間的關係,並且檢驗我們以什麼來支援對現實的正常觀點。如果你正認真思考要服用紅色藥丸,你也會好奇佛教對世界的觀點,是否不僅「有益健康」,更有哲學上的意義。

「佛教的觀點,以及關於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等看似亂七八糟的概念,在現代科學的亮光下有任何意義嗎?」這是我在下一章會談到的問題,當然,這也是本書會不斷論及的部分。我們會看到,這個問題不僅在純粹的哲學層面上有其重要性,對於我們應該如何度日也有所暗示。但與其說它「療癒」,或許說它擁有「靈性上」的意義更為合適。

但容我先提醒一句。嚴格來說,並沒有「佛教的世界觀」這回事。佛教建立之後沒多久,就在大約公元前五世紀左右,分裂為兩個詮釋不同的學派。最後,就像基督宗教有天主教和新教,伊斯蘭教有遜尼派和什葉派,佛教也因為對教義抱持不同觀點,而出現分支。

佛教最根本分裂為兩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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